罗露微微扬着唇角, 目光真挚地看着林景一,期盼他的答案。
林景一木讷地怔了好半晌,才略有忐忑的开口问道:“有什么事这么着急?”
“有个地方非去不可,”罗露很坚定, “如果你不想去……我自己去好了。”
林景一蹙起眉, 为难道:“可实验室里还有事情要做, 我们就这么走了,不太好吧?”
林景一说完,目光就不自觉地移开了, 不敢与罗露对视。
他的所有细微反应,罗露尽收眼底。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林景一半晌, 忽然敛起笑意, 挑眉看着他。
林景一脑中全是林瑄禾提醒他的话。
罗露被牵扯进杀人案中, 她有可能是杀人凶手。
林景一实在无法将他认得的罗露和穷凶极恶的罗露联系起来。
同学多年,林景一从前对罗露虽然没有太过深刻的印象,但在他记忆中,她一直是个温顺的姑娘, 是大家闺秀。
不知是不是被赵淑佳影响,赵淑佳虽然知书达理, 但在外被欺负时,往往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林家落难那会儿, 她经常被外人欺负,气得都哆嗦了,却不知该怎么骂回去,只能回家偷偷抹眼泪。
林景一似乎不太喜欢这样的性格。
倒是现在的林瑄禾, 谁敢欺负她,她张口就能骂回去, 林景一以前不明白,但他似乎更欣赏这种性格的女生。
起码不会让自己和家人受气。
所以对罗露,林景一从未往其他方面想过。
直到现在,他也不认为罗露会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罗露的目光更是古怪,“我还没说要去哪里,说不定只是去楼下商店买些东西,你怎么就想到实验室了?”
林景一怔住,“我,我只是……”
“是林瑄禾同你说了什么吧?”罗露淡淡道,“刚刚你说是去楼下买东西,其实是和她偷偷说话去了。”
林景一错愕地看着她。
以前的罗露,是不会说出让人难堪的话的。
她总是恰到好处地留下余地,所有人都认为,与罗露相处时很舒服,就连林景一都能够放松警惕。
可现在,罗露声音淡漠,直截了当地拆穿了他。
罗露接着说道:“她还和你说,我被牵扯到一起案子里,对吗?我们认识这么久,你真的相信她的话吗?”
林景一的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罗露又接着说道:“我昨晚一直和你待在一起,怎么会去杀人?”
林景一迅速瞥了罗露一眼。
他低着头,内心似乎在做激烈的挣扎,“可瑄禾不会无缘无故怀疑别人……”
“她一直盯着我,”罗露说,“我知道她盯着我的理由,她认为我隐瞒了太多事情,心思重,不是一个好人,对吗?”
“没、没……”林景一的语气有些紧张,不知是想安抚罗露,还是在替林瑄禾辩解,“她没这么说,你别多想。”
罗露拿掉额头上的毛巾,丢到窗边的书桌上。
自己则慢慢站起身走过去,倚在床旁抱臂看着窗外,“其实她说的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
林景一再次怔住。
他茫然地看着罗露,不知说什么好。
罗露的声音却异常平静,“从小我就在心里发誓,绝对绝对不会任人欺负,以前我年纪小,力气也小,没法反抗,现在我绝对不会再任人摆布。”
林景一更是迷茫,“可是你……”
“可是我家庭幸福,父母对我都很好?”罗露意味深长地看向林景一,“我不应该缺乏安全感的,是吗?”
林景一点点头。
罗露的父母都有正经的工作,家里在新市算是富裕的。
虽然后来经历了那种事,但在此之前,父母看起来恩爱,对她也很好。
谁能欺负她?
“那是很小的时候了,那会儿我家还不住在这里,我跟着爸妈住在厂子附近的院子里,那边住着很多人,有几个小朋友和我年纪一样大。我们总是一起上学、放学,晚上会约定好去某个人家里做作业。”
“我们中间有个叫小桃的孩子,是我们中间唯一一个家里有电视机的。是小的黑白电视,屏幕不太大,但能看好几个台。”
“我们特别喜欢去她家里做作业,她爸妈人特好,只要我们过去,就会给我们做鸡蛋羹吃,有的时候还会给我蒸小糕点。”
“我那会儿特羡慕她,觉得她每天都能看电视,还有动画片可以看。”
“当时我们家看不上电视,只有外公家有电视,我妈不允许我经常看,小桃的爸爸妈妈就不怎么限制她。”
“我真的很喜欢她,很喜欢和她做朋友,她性格特别好,很迁就我。有一个新年,她爷爷奶奶给她买了一条新裙子,从首都拿回来的,这边根本见不到。我特别特别喜欢,可是我家里没人在首都,也没人会特意去给我带一件衣服回来。”
“我实在太喜欢了,就向小桃借来了衣服,结果刚穿上没一会儿,就摔进了雪堆里。那雪已经稍微化了些,和路面的泥混在一起,衣服脏了。我特别害怕,不知道怎么和小桃说,都想过和爸爸妈妈一起逃跑了,不过被妈妈发现后,强行带去了小桃家。”
“我当时都不敢看小桃,她好心借给我穿,却被我搞脏了,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洗出来,那会儿能买一件新衣服多难得啊……但是小桃和她妈妈都没怪我,不仅当着我妈妈的面没怪我,事后也没说什么。小桃还把衣服又借给我穿了几天,说是脏了就脏了,洗干净就行,她真的对我很好。”
罗露倚着窗框喃喃自语,似乎完全陷入到自己的回忆中。
林景一虽在认真听着,可心里却有几分不解,他不知罗露为何会提到这些。
罗露没有理会林景一,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我真的没想过,她会经历那种事。”
“那种事……指的是什么?”
“是小桃的舅舅,”罗露转身看过来,眼中隐隐有泪光一闪而过,“她的舅舅从乡下回来,抛弃了乡下的老婆孩子,没有正式工作,赖在小桃家不走。从那以后,就都变了。”
林景一问:“只是来了一个亲戚而已……”
罗露骤然抬高声音,激动地打断他,“不是亲人,是魔鬼!”
吼完,她猛咳了两声,林景一忙取来杯子递过去,“你还病着,别激动,慢慢说。”
罗露的情绪这才慢慢平复,但说话时还是咬牙切齿。
“她的舅舅根本就是一个人渣,是个下三滥!他比恶魔还要还要恐怖,自从他来了以后,小桃就像变了一个人,我们的一切都毁了!”
看着与平时完全不一样的罗露,林景一心情复杂,他轻声问道:“小桃变成什么样了?”
“整日郁郁寡欢,在学校里不愿意说话,晚上我们想去她家写作业,她也会拒绝。”罗露面露悲伤,她走到林景一面前,落寞地低着头,“她连我都不搭理了,她明明什么话都会和我说的。”
林景一听得莫名,“是她的舅舅对她不好?”
罗露却是冷笑一声,“如果只是不好,那就没什么了,我一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才知道,小桃那段时间过得有多苦。”
林景一拧起眉。
罗露挑着眉,轻描淡写道:“一年吧,这种情况整整持续了一年。这一年里,我几乎没和小桃说过几句话,我们之间变得无比陌生。她妈妈却还以为我们仍然是朋友,她总是和我说,要多带着小桃一起玩,可她都不知道,是小桃不愿意理我们。”
林景一问:“是因为她的舅舅?”
罗露点点头。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这件事,后来有一次,她爸妈带着她去我家里吃饭……为了让我们能重新在一起玩。”许是想到当年的场景,罗露声音落寞,“在饭桌上她也不乐意说话,我给她夹菜,她还是不理我,我以为她是生我的气了,直到她妈妈说起一些事情……”
罗露抬起头,欲言又止。
她特意压低的声音将林景一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林景一追问道:“是和她舅舅有关吗?”
罗露缓缓点头,神色严峻,“她妈妈说小桃最近一段时间精神不太好,总是怕这怕那,还说她舅舅脱她的衣服。”
林景一没反应过来,“脱衣服?”
“是的,”罗露说,“小桃明明向她爸爸妈妈求救了,可是没人相信她,他们认为,亲戚是不会对自己的孩子做这种事情。”
听到此,林景一才意识到“脱衣服”的更深层次含义,他顿时毛骨悚然,“怎么会,你们还那么小……”
“我查过,有的人就是对小孩有兴趣,国外管这种情况叫□□。”罗露轻轻叹口气,“我当时根本听不懂小桃的妈妈在说什么,只记得她说小桃这孩子不识趣,她舅舅对她好,她还不愿意跟舅舅接触。她说这话时还在笑,我爸妈也跟着一起笑,然后小桃就突然哭了。”
林景一心里不是滋味。
那么小的孩子,遇到这种事情,鼓起勇气向最亲近的父母求助,可是父母根本不相信她。
不但不相信,还把这件事当成笑料,当着她的面讲给其他人听。
恐怕他们对小桃造成的伤害,不亚于小桃的舅舅。
“小桃哭的声音越大,小桃的妈妈笑得越厉害,后来见小桃哭得快喘不上气来了,她妈妈才停下。但也没安慰她,相反,还有些生气,可能是觉得小桃在外人面前给他们丢人了,总之他们那天回家后,小桃被打了几下。”罗露愧疚道,“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把小桃的话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我爸给我买了新的作业本,封面是彩色的,特别好看,我很想给她一个,就去她家里找她。”
“她爸爸妈妈不在家,正好遇到她舅舅,我看见……”罗露说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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