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诚安慰她:“不会的,到时政府也会给受困群众送吃的。”
苏彤却摇了摇头,她自然不是怀疑政府不管,她是怕受灾面积太大,一时半会管不过来。
人是这样,当环境可能动荡的时候,不安的情绪会放大,然后想很多。
陆一诚换好衣服,对苏彤说:“你在房间待着,我下去看看什么情况,顺便买点早餐回来。”
苏彤哪里待得住,也连忙换了上便服,跟陆一诚一起下去。
经过一晚上连绵不断地下雨,水位已经一楼大堂。
大堂门口已经堆起沙包,几个保洁阿姨正努力用拖把吸着水,然而似乎有些徒劳,刚吸干净,就有雨水渗过沙包涌进来。
而外头被洪水淹没的马路,不断有冲锋舟在往返转移被淹群众。
不少下来看什么情况的客人也开始出现了不安情绪,不断问服务员,洪水什么时候能退。
服务员也回答不上来,只能告诉客人,目前待在酒店是最安全的。
只是,说这话的时候,她看了眼外头,脸上是藏不住地担心。
照这样下去,一楼大堂迟早会被淹的。
好在客人也不是不讲理的,见这情况,也只能上二楼餐厅吃早饭。
苏彤和陆一诚亦然。
兴许是还早的缘故,偌大的餐厅人并不多。
中午,酒店一楼大堂被淹。所有客人都被通知,如无必要待在房间内不要外出。
苏彤和陆一诚站在窗户边,看着已然成了汪洋大海的城市,面色都很沉重。
洪水越来越凶猛,滚滚穿过这城市。
偶尔还能看到一些家具、家电,甚至牲口漂浮在水上面。
冲锋舟越来越多,甚至到了半夜,依然能听到冲锋舟马达的轰鸣声。
第二天,第三天,雨不见停,洪水依然没有退势。
受灾群众越来越多,很多青壮年也加入了救援行列。
陆一诚是坐不住了,艰难和妻子说了自己的决定:“阿彤,我决定去帮忙。”
听到这话,苏彤心立刻慌了。
一阵慌乱过后,又明白,这才是他。
陆一诚,又怎么会是遇事只袖手旁观的人呢。
只是,她真的很担心。
外头雨势不见小,洪水也越来越凶猛。他已经快四十岁的人了,跟那些二十来岁的小年轻不能比。万一体力不支,或者遇到其他危险怎么办?
苏彤清楚,如果自己坚持,强留他下来,必然是可以的。
只是这样,以后每每想起这件事,他怕是都会悔恨不已。
人活一世,但求无愧于心,她不忍因为自己的自私,让丈夫下半辈子都活在懊悔中。
想明白后,苏彤强压住心底的不安,微笑点了点头,并叮嘱道:“量力而行,你已经是个中年人了,可不要跟那些二十来岁的小年轻比。”
陆一诚哭笑不得,妻子的关心让他温暖,但是这话说的,多少激起了胜负欲。
“我怎么就不如二十来岁的小年轻了?难道我的身体比二十来岁那会差了?”他逼近苏彤,几乎是抵着她的脸说这话。
九年夫妻,苏彤自然听懂了他说的是哪方面的比较,脸微微红了。
嗯,某方面来说,确实从未差过。
“反正你悠着点,千万别勉强。”苏彤不自觉放柔声音,两眼水汪汪望着他:“要想想我,孩子,还有爸妈他们。”
此时此刻,感情是她能打出的最强羁绊的牌。
钱财什么的,在这时候真是不值一提。
陆一诚自然是知道的,点了点头。
他受不住妻子这样看着自己,低头又是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苏彤也由着他,多留点念想,关键时刻能激发求生欲。
再亲下去要出事了,陆一诚不得不松开。
“乖乖在酒店待着,等我回来。”
苏彤点了点头,目送他出了房间。
她不敢去送,怕看到外头滔天洪水,会忍不住拖他后腿。
只是苏彤怎么都没想到,陆一诚这一去会这么久。
1998年8月,九江市区及下属县市遭受严重水灾,一条条堤坝溃塌,大批房屋被淹没,无数百姓离家失所。
九月中旬,洪水终于退去。
在这近五十天的时间里,苏彤和陆一诚每次见面都是匆匆。
短短几十天,陆一诚黑了,瘦了,满脸胡渣,看上去苍老了好几岁。
看着这样的他,苏彤红了眼眶。
怕被他笑话,连忙推他进浴室洗澡。
水电其实也是这段是时间才恢复的,水灾最严重的时候,酒店断水断电。
每当夜幕降临,她困在黑暗中,心心念念的都是陆一诚。
想着他现在在哪里,在干着什么,会不会有危险,上次擦伤的伤口愈合没。
甚至也会想,如果上次他回来,拦住不给他走就好了,也就不用这么担心了。
也会在心里暗下决心,等他下次回来,一定要拦着他,不给他再去帮忙救援了。
然而不管多少次暗下决心,每次他回来,对上他坚毅的眼神,她都没办法去说一个‘不’字。
好在煎熬终于结束了,他平安归来,是他们九周年结婚旅行最大的意义。
苏彤想着,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从眼眶滑落。
好在陆一诚在浴室洗澡,看不到她现在的样子。
直到听到里面淋雨的声音停止,苏彤赶忙擦干眼泪。
没多久,陆一诚从浴室出来。
满脸的胡渣已经刮干净,帅气回来了几分,但也让人更直观看到消瘦了多少。
陆一诚走向妻子,终于做了今天见到她就想做的一件事——将她紧紧搂入怀。
记不清多久没这样搂着她了,太想念了。
“这些天,我每天都在盼着洪水快点退去,然后就这样抱着你,睡上个三天三夜。”
苏彤误会了他这话,吓到了,忙推开他些许,一脸愕然道:“抢险救援还没把你累到?”
陆一诚品了几秒这话,品味过来,忍不住直笑:“累是很累,但是相信我,再累也可以的。”
“呸,你真是年纪越大越不正经。”
“敦伦之礼,怎么就不正经了?”陆一诚说着,轻咬了下她耳垂。
这几十天虽然两人也隔几天见一面,但不知为何,就是给他一种两人很久没见的感觉。
也许是事关生死,别离被放大了。
也许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也许是他真的舍不得和她分开分分秒秒。
“别咬,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苏彤闪躲着,他却像那灵活追逐着鱼饵的鱼,总能精准咬过来。
得了,苏彤放弃了,陆一诚也终于如愿吃到了那瓣娇艳红唇。
他先是轻轻咬着,又变成含着。
苏彤想到了自己吃果冻时候,也是如他这般。
可她又不是果冻,他怎么能这么折磨人呢。
察觉到她的走神,陆一诚忽然又咬了她一下。
“惩罚你的不专心。”
……
九月的天,其实还是很闷热。
两人一直这么搂着,哪怕开了空调,也热出了一身汗。
陆一诚到底是太累了,最后抱着苏彤倒在床上,什么也没干成,昏昏睡去。
一会说,这些天真想她。
一会说,明年十周年,要再补偿她一个浪漫的旅行。
一会说,让她别走,陪着自己。
苏彤笑看着他,这男人,闹困怎么跟喝醉了似的。
她轻轻拍着他胸口,跟哄孩子一样哄他:“好,快睡,我不走,陪着你。”
经历此事,她怕是怎么都走不了了。
这一场洪水,见证了万众一心、众志成城,也摘去了她心底那层一直不肯摘去的薄纱,逼自己看清了,陆一诚这九年,不知不觉在她心里扎的根有多深。
洪水退去的第三天,街上的狼藉基本清理干净,大家又恢复了洪水之前的平常生活。
而陆一诚,真如他所说,在酒店房间里,不知天昏地暗睡了足足三天三夜。
看着如此自律的丈夫,嗜睡至此,苏彤心疼又感慨。
这几十天的抗洪救灾,到底是有多累。
也许身体早已经到了极限,全凭一口气撑着,在灾情退去后才敢松下下口气。
苏彤看了眼时间,差不多该去餐厅打饭了。
然而刚站起身,却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拉了回去。
一个重心不稳,稳稳跌落一个强壮有力的怀抱里。
苏彤顺势抱住,笑问:“睡够了?”
“够了。”陆一诚声音带着久睡才醒的嘶哑。
“明天回去?”
陆一诚嗯了声。
他们滞留九江的这段时间,远在g市的陆魏两家人担心坏了,直到洪水退去,通讯恢复报平安后,悬着的心才放下。
“我跟妈说你瘦了很多,她说回去要给你好好补补。”
“要的,是要好好补补,不然给人嫌弃抱着骨头咯人。”
“知道会被嫌弃,以后还敢不敢?”
陆一诚笑:“这样的经历,也许不会再有第二次。”
吃一堑长一智,国家怎么可能还给这江堤第二次决堤的机会。
苏彤却说:“确实不会有第二次。”
‘让他去’这样的决定,她怕是永远没办法做第二次。
苏彤搂紧他,也不嫌弃他咯人了。
“我很胆小,也很自私,我……其实很害怕。”
陆一诚察觉到了她的轻颤,坐起身,重新将人以舒适的姿势搂入怀。
他轻拍着她背,低声说:“我知道。”
他知道她胆小,更知道她这次害怕是因为他。
两人就这样,静静抱着。
不知道过去多久,陆以诚抬眼,忽地一怔。
这几天太累,他一直都没发现。
床头柜上搁着一张纸,密密麻麻写满了一句话。
朝寄平安语,暮寄相思字。
是她的字。
正文自此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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