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色女不肯低头。
哪怕是被揭开了伤疤,哪怕是诡计先生说的在怎么有理,哪怕是明知是错,明知不可为,小色女也还是不肯低头。
这是伤心欲绝的小色女仅剩的倔强。
诡计先生为小色女保留了这一份倔强,没有彻底将其撕碎,往一旁踱了几步,迎着如银的月色道:“姑娘如今的心情,在下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能够理解几分;在下想说的是,生在这红尘纷扰的俗世间,难免会发生一些不愿发生的事,难免会失去一些不想失去的人,在发生与失去之时,我们总是身不由己,无能为力,渺小的如同尘埃,所以我们才要日以继夜的学会成长,一个人只有成长起来,才能拥有更多的选择,才能面对更大的风雨;这个过程无疑是痛苦的,但这份痛苦并非无法承受,那些自认为接受不了的事实终有一天都会接受,那些自认为过去不了的日子也终有一天都会过去,一个人之所以会感觉痛苦无法承受,是因为这个人畏惧痛苦,一旦这个人不在畏惧,她就会发现所谓痛苦原来也不过如此。”
诡计先生淡然一笑,看向小色女道:“畏惧,虽是人的一种天性,但斗争却是人的一种潜能,姑娘天生不凡,是如此的与众不同,是否甘心就此屈服,选择做一个任由他人利诱的失败者呢?”
小色女依然不出声。
小色女任性至极,喜欢胡作非为,以作弄他人为乐,但小色女从未想过要去斗争。
她没有这样的勇气。
往日的小色女什么人都敢惹,什么祸都敢闯,那是因为她的身后站着一位绝世独立的娘亲。
不管自己惹到什么人,闯下什么祸,那些人都不敢拿她怎么样,就算是遇到在怎么厉害的角色自己脱不了身,也会有娘亲出面摆平。
在小色女的心目中,这个人世间还没有什么事是娘亲摆不平的。
然后这个娘亲之所以“生”下自己,不过是为了弥补那受损的神女之身,如今更是绝情的将自己抛弃,全然不顾自己的死活。
难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真的就是为了被人利用的?
木偶般立着的小色女,心里莫名萌生出了一些从未有过的想法…
诡计先生在等。
在等小色女萌生出的那些想法破土而出。
三宫主和慧殊公主也在等。
在等诡计先生将小色女的事情完全处理好。
一般来说,值得人为之等待的事情一定意义重大,然而等待却需要时间。
在等待的这一段时间里,有浮云自月下飘过,有春花在风里纷飞。
山外的洛水亦在这一刻更显波光粼粼。
看上去,一切都是那么的安详,一切都在诡计先生的掌控之中。
只不过在风里纷飞的春花却突然激散开去,温柔拂过的夜风骤变成呼啸而过的狂风。
不等诡计先生作出反应,一串诗号已响彻整个明月厢:
“昂姓百里名狂徒,人之最者,岂可为天所缚;敢问此间几峰孤,百年江湖,当学秦时割鹿。踏遍千山尽愚夫,三拳两掌,败尽英雄无数。夙愿未了求一输,白发穷途,不知敌手何处——”
诗声未落,一名发髯参白的魁梧老者已出现在月下。
三宫主知道这诗号出自谁之口,但年纪尚幼的三宫主还是第一次亲耳听见,不禁放目望去,惊道:“是一日百里殿的百里狂徒?”
慧殊公主却并不惊讶,笑道:“是的。”
三宫主没有想到今夜会有人接二连三的不请自来,先是心怀有异的二姐姐,然后是任性妄为的小色女,如今就连威震江湖、名列天下四大奇人之一的百里狂徒都来了。
二姐姐和小色女都是来者不善,那么如今来的这位百里狂徒呢?
诡计先生的心里很清楚,小色女心中萌发的想法正在破土而出的紧要关头,是不能够被打断的,然而见到已然临近咏月楼的百里狂徒,还是不得不迎身上去。
百里狂徒踏上咏月楼,一步一步的走过来,看上去是那么的虎虎生风,又是那么的淡定从容。
从容的就像是一位稳扎稳打的将军,每一场仗都讲究一个步步为营。
诡计先生在距离百里狂徒两丈处停下,摇扇笑问道:“看来先生已会过了清都山水郎?”
百里狂徒的脸色有些难看,两道闪电般的目光落在诡计先生身上:“你的计策并不好使。”
诡计先生目光一动:“哦?先生的意思是——”
百里狂徒道:“他不肯应战。”
诡计先生道:“以一笔春秋阁、极其所有弟子的性命相要,他都不肯出手?”
百里狂徒不答。
对于这种答案已经非常明了的问题,百里狂徒向来不会回答。
诡计先生叹了口气,道:“久闻清都山水郎腹黑成性,却不料竟已腹黑到这种程度。”
感叹一了,诡计先生察觉到不对。
百里狂徒是狂徒,天下地上最狂的狂徒;一个狂徒若是没有达成所愿,又怎可能如此平和的立在自己面前?
诡计先生问道:“清都山水郎没有应战,先生就打消了与之一战的想法?”
百里狂徒道:“当然没有,他答应昂,等禹门大会过后他在与昂一战。”
诡计先生道:“他为何要等禹门大会过后在战?”
百里狂徒道:“昂亦不知,昂只要他肯应战即可。”
诡计先生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即是如此,先生应当赶往禹门静候大会开始才对,为何要前来明月厢呢?”
百里狂徒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从诡计先生移开,看向了立在诡计先生身后不远处的三宫主。
三宫主听见了诡计先生和百里狂徒的对话,也发现百里狂徒闪电般的目光投向了自己。
百里狂徒一看向三宫主,三宫主立即就明白了百里狂徒的意思。
诡计先生顺着百里狂徒的目光转过身,最终也将目光落在了三宫主身上。
慧殊公主上前一步,将三宫主护在身后,沉声道:“这绝对不可以!”
百里狂徒道:“这是江湖上的事,你管不了。”
慧殊公主有些急了,当即握剑在前,喝道:“你若是敢向凌音妹妹出手,就等同于是在向我出手!”
百里狂徒本就不好看的脸色,随着慧殊公主的这一喝变得愈加低沉。
他似是并没有太将慧殊公主的身份放在心上。
诡计先生回过身来,不紧不慢的道:“百里先生可知晓,面前的这位三宫主今年才满十四岁?”
百里狂徒道:“昂知道。”
诡计先生道:“百里先生可知晓,三宫主修炼的是冷艳宫三大秘典中,最难领悟的自然经?”
百里狂徒道:“昂知道。”
诡计先生道:“百里先生既然全部知晓,又何苦为难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呢?纵是三宫主在如何聪慧过人,纵是自然经在如何精妙绝伦,也绝不可能是百里先生的对手呀。”
百里先生没有回答,可一双让人不敢直视的眼睛却一直都在看着三宫主。
诡计先生道:“在下心知百里先生战意压制已久,急欲寻得对手,但百里先生的这个对手绝不该是今时的三宫主;年方豆蔻的三宫主不但不能让先生战的尽兴,传出去还会有损先生威名。”
百里狂徒远远的看着三宫主。
闪电般的目光里,三宫主的面容就像是一朵还未完全绽放的花。
这朵花,美丽、娇嫩,且高洁。
百里狂徒看了好久才说道:“昂亦没有把她当作对手,昂只与她对一掌。”
诡计先生没有在劝下去。
诡计先生知道,若是这样都不能让百里狂徒打消与三宫主动手的想法,那其他的说在多也无济于事。
三宫主行到慧殊公主身侧,欠身道:“凌音修为浅薄,无意与百里先生过招,还望百里先生见谅。”
百里先生道:“你之修为,昂已看穿,你又何必如此谦逊?还是说你觉得谦逊一些,昂便会就此作罢?”
此言一出,三宫主已知这一掌是无论如何都避不过去了。
三宫主不是害怕,三宫主只是有些想不明白,自己与百里狂徒无冤无仇,为何百里狂徒却要为难自己。
人与人之间,和睦一点不好吗?为何非要争个胜负,分个高低?
木偶似的小色女背对着月光,独孤的立在一旁。
在百里狂徒出现之前,她是当之无愧的焦点,自百里狂徒出现之后,她便被所有人遗弃了。
几人口中的话题都换了几个,但还是没有一个人想起她。
在这一段时间里,小色女心头萌生的那些想法悄无声息的被掩埋。
斗争终极是需要勇气的,而且还是巨大的勇气。
不管是与人斗、与天斗、与娘亲斗,都是如此。
与其花费那么多勇气去斗争,倒不如屈服来的安逸。
尤其是在看见百里狂徒之后,小色女更是这么认为。
小色女深刻的记得,自己怎么作死都死不了,但却被百里狂徒轻而易举的杀死过一次。
那一次自己是真的死了,只不过后面又被无所不能的娘亲给救活了过来。
小色女还记得打死自己的那一掌,是三拳两掌中的“诛神掌”。
小色女也记得百里狂徒为什么要用这一掌打自己…
小色女什么都不在想,抬起脚就向百里狂徒走去。
刚开始的时候,她走的很落寞,但走着走着她就笑了起来。
她甚至还笑嘻嘻的向百里狂徒打招呼:“嘿,百里叔叔,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色儿呀。”
百里狂徒目光一转,看向小色女。
小色女一边笑一边走向百里狂徒,一脸的人畜无害:“百里叔叔,这么久不见,我好想你呀。”
百里狂徒闪电般的目光有了一丝异样,但他并没有喝止小色女:“你想干什么?你别以为昂答应过你娘,不在伤你性命,昂就不会拿你怎么样。”
小色女笑嘻嘻的道:“我不想怎么样呀,我就是想你了,想和你亲近亲近。”
慧殊公主、诡计先生、三宫主,一起看着向百里狂徒的小色女。
小色女嘴里说要和百里狂徒亲近亲近,手头还真就和百里狂徒亲近起来。
小色女不仅直径走到百里狂徒身边,还一把挽住了百里狂徒的手臂。
只听小色女娇笑着问道:“百里叔叔,你也想揍那个看上去很好欺负的三宫主呀?”
百里狂徒竟然没有推开小色女。
也不知道是鬼使神差,还是百里狂徒喜欢这个胡作非为贯了的小色女。
小色女若无其事的道:“百里叔叔,我告诉你呀,你别看这个三宫主看上去很好欺负,其实可厉害的很呢,我刚才向她打了上千招,能使的全使了个遍,她一动不动的全接住了,不但是毫发不伤,反倒是把我给震伤了…”
百里狂徒被小色女说的有些心烦,这才一把挥开小色女:“昂心里有数,无需你来多说。”
小色女嘟起嘴,咬了咬腮帮,却是不在说话。
百里狂徒向三宫主道:“你可想好用哪一招来与昂对掌?”
三宫主道:“以百里先生之修为,凌音用哪一招都无济于事。”
诡计先生甚是担心三宫主为百里狂徒所伤,还想在努力一番,当即上前道:“在下刚才仔细思索了一番,先生这一掌还是不出的好。”
百里狂徒道:“为何。”
诡计先生道:“一是先生就算出了这一掌也不能战的尽兴,二是在下想到了一位不与世出的高人,这位高人绝对可以让先生战个尽兴,战个痛快,不知先生可有兴趣?”
百里狂徒果然来了兴趣,目光也随之看向诡计先生。
诡计先生道:“这位高人目前尚未步入江湖,不过在下相信,要不了多久这片江湖就会为他写下华丽的一章。”
百里狂徒道:“你说的是谁?”
诡计先生道:“在下尚无法确定他到底是谁。”
百里狂徒只觉受到了玩弄,面上无声的露出了怒容。
诡计先生道:“在下只知道他目前正在梅山上修行。近百年来,梅山是哪位高人的修行之处,先生想必比在下要清楚得多。”
百里狂徒道:“神虚子——”
诡计先生道:“江湖已有传闻,这位高人就是神虚子的弟子。”
百里狂徒似是有些不信,道:“神虚子绝迹人间五十余年,又是如何有的弟子?”
诡计先生道:“在下亦不得而知,不过这个信息却是千真万确。”
百里狂徒道:“你如何断定。”
诡计先生微微回过头,以余光看向三宫主:“因为,就连冷艳宫的如玉公子都在前往梅山的路上。”
三宫主一听这话,芳颊不禁有些变色。
三宫主只知道久藏心底的如玉哥哥与一名姓花的江湖浪子一同南下了,却不知其详细去向,这诡计先生又是如何知晓的?
百里狂徒沉默了半响,这才说道:“好,昂相信你。”
诡计先生心底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倾身行礼道:“多谢。”
百里狂徒依次看了慧殊公主和三宫主一眼,转过身就要离去,却不料有人在身边冷不伶仃的啐了一口。
一阵破风之声立即传入耳中。
凭百里狂徒的一身修为,完全是可以避开的,但百里狂徒没有这么做。
百里狂徒完全没有想到,身边的人竟然还敢这么做。
上次这么做的时候,百里狂徒一掌就要了身边的人的性命,这一次身边的人竟然还敢这么做!
其实,小色女也没有做什么。
小色女不过是和上次一样,向百里狂徒吐了一口口水而已。
上一次是吐在百里狂徒的麻布衣上,这一次则是吐在了百里狂徒的脸上。
这已经不只是一种挑衅,这更是一种羞辱。
百里狂徒想不明白,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还会有这种人存在!
这种人怎么可以活在现在!
百里狂徒闪电般的目色里涌出两团火焰,面容以人目可见的速度扭曲着。
他一伸手,将小色女拎在半空中,一拳就打在了小色女的腹部。
没有惨叫,没有呻吟,只有鲜血泉水般从小色女口中喷涌而出。
鲜血喷涌在风里,喷涌在月色里,也喷涌在百里狂徒脸上。
看着这一幕的人,全部都被惊的目瞪口呆。
诡计先生只道百里狂徒能就此离去,却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谁都看得出,这敢向百里狂徒吐口水的黑衣少女,是真的不想活了。
谁都看得出,如今的百里狂徒已成了真正的狂徒,任何人都无法阻止。
被举在半空中的小色女,生机被这一拳打去了一大半,却还是用满是鲜血的喉咙哽咽道:“别…用拳,用…用…掌,用…诛…诛神…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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