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势紧急,倘若一着不慎燃到堆料杂乱、通畅无阻的酒窖里,大火肯定会瞬间蔓延这整一片,后果将不堪设想。
庞护城担忧的这一点,赵水不是不理解。但他不假思索地做了弃一保一的决定,扭头便将几条孩子的命如草芥般扔在脑后,令赵水心中沉了沉。
没有一个人手留给前头那衙役,所有剩下的人都被带走了,而只得到一句吩咐——自己找人想办法。可眼下如此忙乱奔走的情形,上哪儿找人?
“这,怎么办……”
那名衙役两手摊开,望着庞护城走远的背影,无奈又无助。然后他一咬牙握紧拳头,转身往东面跑走了。
赵水紧跟上去。
情形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被火光团团围困的是都城的一座木构的高脚哨台。那哨台是星门用来日常观测星象的,城中每隔十里便设一个。因为平常并无人看管,所以百姓们闲来无事偶尔也会登高观星,因此为了上人的安全,它的木阶、围栏都搭建得很扎实。
但水火无情,现在,被几根木桩支棱的高处反而成了最危险无依的地方。
盘转向上的木阶已经被烧没了大半,一阵阵的浓烟间隙中,能看见几根断木歪斜地挂着,看上去摇摇欲坠。
没有看见孩子,但隐隐能听到哭声,和周遭的人声混杂在一起。
“娃子、娃子啊……”
赵水飞身过来,刚落地,便见一名女子正往火堆里扑去,心内一惊。
他正欲上前阻拦,突然,一只长着黑斑的粗壮手臂从后面扯住了那女子的肩襟,毫不客气地往后一抛,骂道:“他娘的送死吗?”
是个矮壮的汉子,动作粗鲁、神情也凶。
周围人见那女子踉跄着一屁股摔在地上,皱了皱眉,看向那汉子。
汉子根本没管其他人的目光,“啐”了一口唾沫,径自绕着高台下的火边走边仰头张望。围观的人借着火光,很快看清了他手上的并非黑斑,而是垢印,眼中瞬间转为鄙夷,白眼默之。
那么大的垢印,定是做了伤天害理之事。
赵水也拧了下眉头。然后他收回视线,抓住前头那衙役问道:“上面有几个?”
“至少五六个,郎君帮个忙取水来吧!”对方答道,往旁边去找水桶。
“这火势根本来不及。”赵水自言自语道,抬头看向空中如魔爪般的浓烟。
别说大火马上就要把底柱烧坏让孩子们坠落,单是这翻滚的烟尘熏在周围,高温撩撩,就足以要了他们的命。
他当即抽出陨链,要迎火而上。
“赵水,拉一把!”身后忽然传来付铮的声音。
已然跃起的赵水应声翻身,一掌施力压住下方跳窜的火舌,一掌将陨链向后甩去,后面飞身而上的付铮抛出长鞭与之拉扯住,跟着赵水越过了大火。
两人一前一后攀上高台,刚落脚,便听脚下的木板“吱呀”一声往旁倾斜。
赵水揭开斗笠上的黑布,趴低身子在卷卷黑烟中看到了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的孩童,俯身靠近。
“咯嘣——”
底下又是一声脆响,火舌已在底板的缝隙中蠢蠢欲动,惹得几个孩子“哇哇”大叫。
“你先走。”赵水伸出臂膀,快速说道。
付铮二话不说,缠上手中长鞭从角落里捞起两个昏迷的孩童,转身冲步,在赵水的肩臂上用力一踩,跨过围栏冲了下去。
高台的木板倾斜得更加厉害。
“要掉了,不!不——”角落里传来杀猪般的叫喊,赵水看过去,竟是在街上差点儿撞到他们的小胖墩。
“不要动。”赵水见他想要站起来,立即伸手制止道。
还剩下四个孩童,小胖墩跟另一个女孩个头较大,赵水估量了一下,有些难办。
他将陨链绕在手腕上,直起身环顾了下周围,发现有几处的火苗已经缠上栏杆。
赵水急忙单手按住底板,刚想蓄力起步,一抬眼,只见那小胖墩已经站了起来,正闭着眼睛攀上旁边围栏,眼看就要打算跳下去。
“别动!”赵水厉声道。
这样的情形下,那孩子哪里还听得见任何话。
根本没有思量的机会,赵水立马跳上前去抓。可他动作的转移瞬间引起了木板的倾翻,只一下,整个高台就像是被撞毁的骨架,陡然卸去支撑的气力。
赵水心中一跳。
他一只手扯住小胖墩的手臂,身体随着他的重量往下一沉,慌忙间又踩了木板一下,惹得围观之人冒出刺耳的惊叫声。
但赵水根本顾不上其他,脚尖一转,又挥臂抛出陨链,将顺着木板下落的另外两个孩子缠住,抓紧链尾的同时双脚分别在栏杆与竖柱间前后轻点,俯身去捞最后剩下的那个孩童,终于在倾倒的木柱砸下来之前,将他揽在了怀中。
“好烫……”赵水顺力在木柱上踏起,虽只一脚,但刺骨的炙热仍像毒箭一般,让他的筋骨抽搐了下。
瞅准空隙,他往高台下跃下。
耳边呼啸的风中尽是大火的蕴热,赵水的大臂连到指尖都收得极紧,从没觉得时间像现在这般漫长。
眼看离地越来越近,突然间,背后传来闷声的撞击,一条火舌被遽然吐出,在半空中燃开。
好巧不巧,正冲赵水而来。
他当即横空旋转,贴着火舌往旁边躲,这才勉强避开。可灼热的火气突如其来让他毫无防备,再加上半空发力身子没有支撑,他的手臂被卸去几分气力,这一动,臂弯间竟漏了缝隙。
被揽在怀中的孩子身子一斜,径直滑落。
“不要!”
赵水的脑中“嗡”的一声,骇然空白。
那一刻的他就像是被抽去了灵魂般思绪麻木住,明明身处火堆之中却浑身发冷,甚至连拽着孩子的手都麻木得感受不到勒坠,,只是任由身子跟随剩下的力气下落、半跪在地。
唯一听见的,是几声微弱却清晰的“咔嚓”,那是有人落入火场的声音。
他分明很小心的。
可一个孩子掉下去了,从他的手中掉下去。他还是不够小心,甚至大意而轻率,才……
赵水一落地,便被一拥而上的几人给围了住。
而他则僵在原地。
“孩子,我的孩子……”
“娃子你怎么了!”
旁人各自捡走孩子,在旁边围着他叫嚷着。然后一个人影钻了进来,是方才想冲入火场的母亲,她先是两眼慌乱在赵水身上搜寻一遍,然后不可置信地抓了下头发,呆愣一瞬,忽然扑到赵水身上奋力摸索。那指尖隔着衣布抓得赵水皮肉生疼,好似只要用尽足够的力气就能从他身上找到想找的人一般。
然后,那母亲开始发出一声声难以喘息般的抽泣声。
赵水的心胸就像被鞭挞似的剧烈颤栗着,生起一股空寂的恐惧。
可又不得不面对它。
红着眼的赵水一松手,转身踏步,两团骤亮的蓝光随他一齐压向那层层交织的火影,在空中一晃而过。
蒸腾的热气像魔爪抓挠着他的身子,赵水的双眼毫无目的地四下转着,慌乱而无助中,他竟记不起了松落那孩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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