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小丫头性子烈啊?还会玩刀呢?”

那人一脸邪恶的怪笑望向身后不远处默默站在原地的“同伙”一一那是个身材清瘦、相貌儒雅、胆子怯懦之人,实是到现在还忌惮着不久前在沙场上有幸一睹的“战神”之威,自然方才在客帐中也没少规劝。可此时眼见自己那做事不计后果的同僚竟对秦陌寒的私妓起了兴致,他自觉过了火一一不过细想想,方才那姑娘威胁的几句话自也不无道理:

“要不算了罢……他若当真死了身边又岂会有歌妓日夜陪着?”

“来时是我多心了吧?”

“他一会儿若醒了,我们可担不起啊!”

此时此刻,虽心有疑虑,他还是选择了退避三舍。他清醒地知道,即便无了秦陌寒,契凌这满营的铁甲兵弩也是日久积盛,他日但凡得了个经验丰富的将军,踏平北隗隅也只是时间问题。此番自己前来意在求和而非招惹,他深谙其中道理。

然而,面前一仞之遥那没头没脑的同僚仿佛丝毫未意识到调戏战神私妓的严重后果,仍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却见他径自将粗大的臂膀绕到小姑娘身后,顺势抓起了那执着白刃的纤细手腕:

“丫头~他已经死了!别装了~!”

“死人有什么好玩的?啊?”

“好好想想~他一走你还剩了什么?与其在这遭溃军凌辱,还不如跟我们回去呐!”

“让你见识见识,我们北隗隅的爷们儿可比这些毛头小子有趣儿多啦!”

“你说是吧?啊?哈哈哈哈哈……”

那人边回眸问着身后的同僚边阴阳怪气地笑起来,硬是将那轻柔的纤腕往面前拽。

想来也奇怪,按理说自己身为北隗隅使节,平日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又有什么样的女人能配得上自己正眼瞧过?更别说是别人剩下的了!可如今这丫头却恰恰入了自己的眼,方才那一番搔首弄姿的妖娆莫名深深扎入了自己的心田……不知道为什么,却只是一瞬冲动让他想要不管不顾两国积存多年的嫌隙带她回到北隗隅去!

然而他却不知,方才那一个“死”字却实实在在刺了若离的心。此时此刻,她再也抑不住了隐忍多时的怒火,几颗豆大的泪珠在眼眶中频频打着转。

她望着他的瞳孔,眼神近乎乞怜。这臂上粗鲁的力道让她瞬时间想到了菱妍阁中的徐振、殷政内殿的父皇、还有怡茏院醉意盈冠的那个人!此时内心的慌乱早已压过了一切的理智,她只想尽快逃离这一切!逃离这数月的不安,逃离这回忆的恐惧,逃离这经了数年却未曾停歇的兵荒马乱与生灵涂炭!

无奈事与愿违,她微弱的力道却不足以挣脱开他坚硬的手掌。一阵挣扎未果,却只被他一阵猛力将刀刃拉到了自己颈前-一他紧紧攥着那稚嫩的拳头,双目圆瞪微微压低了头直视着她:

“你试试!~~啊?就冲这儿试!你敢吗?!”

他丝毫未曾相信这么个小妮子当真会用这种利器,却只是狂放地诡笑着。片刻后,只见他突然腾出一只手来捏住她尖翘的下巴,手掌渐渐张开来…两只黝黑的指头缓缓顺着她柔滑白皙的脖颈向下滑去。

面对他的无礼挑逗,小丫头只是伸展双臂紧紧握着刀柄剧烈地颤抖着。此时此刻,她紧缩着脑袋闭着双眼,里面频频滚动的泪光与彤彤作响的心跳融为一体。此时此刻,她莫名的不敢吱声、不敢出刃、不敢怒吼一一迷茫、无措、惶恐、委屈、无助、慌乱、不安……她当真不知再这样下去自己是会心一横出了手还是隐忍凌辱任他们在他榻前挑衅下去!

但无论怎样,她坚定地知道……自己不会逃开。

自己的身后,还有他一

那从未像此时万般无助、需要自己舍命保护的他。

倏忽间,她隐隐感受到一股暖流从自己紧紧绷直的臂上渐渐传

来……那是一股熟悉的味道!一汪熟悉的温泉浸润了心田!……久久徘徊不散……

一时间,它驱散了惶恐,驱散了不安,驱散了生生世世无数个聊以慰藉而自欺欺人的答案。

一时间,她缓缓张开双眼,却见一只熟悉的手掌轻轻覆裹着自己的臂弯,而面前那嚣张的北隗隅使节此时早已识趣地收了手臂局促不安地立在原地。

一双水瞳顺着那温润手掌后的臂弯回眸望去--却见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带着那具僵硬的“尸身”正正当当立在身后!一一他唇无血色,面颊依旧冷若冰霜,眼中浸染着与一月前失了庞歧时无甚差别的无尽疲惫与沧桑,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却丝毫抹不去那“契凌战神”独有的威严气场。

此时此刻,若离脑中一片杂乱……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她怕这都是幻觉!她怨他为何不早点醒来!为何要眼睁睁看着自己日日夜夜为他担惊受怕、甚至要佯装坚强破釜沉舟为他以命相搏!

然而,她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痴痴木木地,未言任何话。

许久、许久……

忽而一对长睫悄然微颤,两帘清泪立时顺着苍白如凝脂的面颊潸然而下。

“秦……秦将军恕罪!我、我、我等只是……有隗隅王密信……想、向将军当面传达!”

“未……未想扰将军清净……万望将军恕罪!”

那门边站着的生性怯懦的儒生使者早已跪伏于地,他自知同僚调戏了秦陌寒的私妓便是挑衅了战神的威仪。被他这么一闹,秦陌寒不醒还好,这一醒北隗隅反倒无了道理。此时此刻面对债主自然保命要紧,想来自己也唯有跪地求饶的份了。

却见秦陌寒并不搭理,只是一只手顺着小姑娘渐渐松弛的小臂缓缓滑至几只玉指。指掌间浸润着无尽温柔的一瞬暖流终而让惊魂未定的她放下戒备、从而渐渐松开了那紧攥在手中唯一借以护身的利器。

正揪心这做事不计后果的小丫头每每执刃在手不定做出什么傻事,如今手中得了刃角,秦陌寒方才稍稍定了心神。继而他一把将她拽到身后,以身挡住了面前那两个散发着蛮夷野性气息的魁梧躯体:

“她是我的人。”

“你要带我的人去哪啊?”

轻柔温婉的话语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仪,他不咆哮,不愠怒,甚至不表现出任何一丝介意。只是那苍白面孔上蒙着的依稀笑意让人心中不禁莫名升起一阵毛骨悚然的恐惧。

那使者方才缓过神来,遂立时颔首低眉向后退了两步,却是再也未敢正眼瞧若离一眼。

“w……我们只是……呃!!!”

“秦陌寒!你、、大!、、胆……”

那人正如一流痞模样抓着后脑想着托词,话音未落却只觉胸口一阵刺彻心骨的疼痛一一他立时低下头去,却只见秦陌寒手中的刃角已不偏不倚地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臂弯自然而然地轻轻揽住了若离的双眼。虽然眼前一片漆黑,她却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一这与当年大哥在藩锦刑场前捂着自己双眼的场景太像、太像!一一自己看不见任何,却听得见声响……听得见那锋利白刃刺穿皮肉割断骨头的声响!听得见淋漓鲜血溅出刀口的绝唱……然后脑中接二连三地浮现着一个个染着殷殷血渍的画面……

眼看着小姑娘如初生的雏鸟般频频战栗着躯体直往自己怀里钻,秦陌寒轻掸手中的血渍,温柔地将她揽入怀中。

此时此刻,悠悠抚摸着那垂满如瀑青丝的娇小脑袋,他渐渐将颌骨抵在她额上一一身体贴得如此之近,他仿佛能感受到她冰冷的躯体内渐渐被抚平的心跳……

此时此刻,他为这稚嫩的雏鸟临危之际之勇毅坚强而震撼,为她飞蛾扑火以命相搏的执念而感叹!此时此刻,他感谢上苍给了自己一次重新活命的机会,让自己不至于为那些一月前来不及对她说完的话而悔恨遗憾!

片刻后,郢昭和俞柯闻声入来,但见遍地的血渍。方才还生龙活虎张牙舞爪的那人已然倒在了血泊中,奄奄一息颤抖着躯体喘着粗气,胸前插着的短剑下伤口处仍不停地涌着鲜红的血浆。

“带他到会客帐等着。”

郢昭方欲说什么,秦陌寒却先开了口。越过他怀中女孩的娇小身躯,他恍然望见秦陌寒的眼神落在了门口那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儒者”身上。

二人再未言其他,只是相觑一刻,便心照不宣地将尸体移了出去,又命人擦拭了地上的血迹,继而静静悄悄带着那人到客帐去。

郢昭心知,秦陌寒既已杀了一人,那此人的性命便算是保住了一一秦陌寒到底还是秦陌寒,再大的愠怒也会保有基本的清醒一一他清醒地知道至少要留一人给北隗隅王室报信的,也至少要一条人命给过河拆桥的契凌王一个差强人意的交代。

然而,他还是不由得担忧……秦陌寒毕竟忤逆了王上的初衷杀了人……他不知若硬碰硬,将军究竟有多少胜算……但无论怎样,他莫名信着他。

或许他急着让自己押送此人离开视线,也是怕控制不住内心的怒火一时冲动下结束了他的性命吧?

毕竟将军对这丫头的保护与在乎,这些年来自己看在眼里……自也从未怀疑过。

一时过后,待帐中仅剩了两人,微凉的秋风拂窗入室,才给他愠红了眼眶的混沌头脑稍稍一丝清醒。

经了这一番折腾,方才隐忍多时的疼痛与乏力渐渐袭上身躯,突如其来的疲惫让他再也无法强装笑意。然而臂弯中的女子却迟迟未放手,仿佛一放开自己便会如那梦中泡影般瞬间消失不见……

他能感受到她紧紧攥着自己衣襟的手掌如雏鸟羽毛似的频频打颤,他能体味到她对以往未来莫测变迁的迷茫恐惧仍余弦未散……深吸一口气,他向前倾了倾身,让她靠得更近一些……宽大坚实的手掌温柔地抚摸着那一头如瀑的青丝……不知觉,又是很久、很久……

“好了~都过去了~蒽? ~”

“几日没休息了,好好歇歇吧~”

“我去趟客帐,一会儿就回来。”

此时此刻,悉心感受着胸前如汩汩泉涌般浸润了衣襟的眼泪,秦陌寒眼中全是心疼。他希望自己就这么抱着她,就这样一直抱着她一直直到天荒地老!可他也知道,自己此生肩负的使命自一出生便已注定一一那远比这面前的小凤麟,要多得多。

一时过后,却见小姑娘神情恍惚,好不情愿地缓缓撤开身来。低垂的小脑袋轻轻点了点,却是自始至终未言任何话。

秦陌寒向她投以安慰的微笑,继而轻轻抚了抚她的肩头便转身行去了内室更衣。

远远望着他掩映在薄纱云锦后那布满刀痕、骨骼分明的古铜色背脊,若离渐渐入了神……此时此刻,她仿佛离他好远、好远!……他方才的临危救难就像一场梦一般!……或许,还未醒?……或许,自己只是过于思念?

或许……自始至终……只是一场噩梦?

“不打算帮帮我?”

忽而一声轻语打断了飘忽不定的思绪,一双水眸惶惶怔怔循声望去,却见一扇翻飞的白玉帘后,男子艰难地拉扯着方搭了一半琵琶袖口的乌色袍衣,那包扎下伤口的疼痛让臂弯的活动愈发地费力。

此时他回眸求援的样子就像一个无助的小孩子,可这一次却未能成功逗笑若离。方回过神的小丫头匆匆入了内室,神魂却还在四处游移。

一双云手从他手中轻轻接过襟衣,她方才意识到身为人妻载余,这竟是自己第一次为男子更衣。

自是生疏。费了许久才为他披好捋平了外襟袍衣,而他就这样静静等着,眼神随着她四处游移的身影静静凝望……他不笑、不语,看似也不甚着急。

若离轻轻坐下来,双臂环在他的腰际为他系上肇革。他稍稍扬起双臂,垂眸静望着那因寻不到革带孔隙而不停往自己腰后钻探的小脑袋,一时间两盏俊眸悠悠笑了……未曾多想,他情不自禁地抚了抚面前那隔着薄纱仍不失柔软光滑的冰凉背脊。

这实实在在的触碰抚慰方才给了她一丝寓形现实而非梦境的感觉,可不知怎的,倏然一阵激恸上头,小丫头又一次紧紧环抱住他的腰际悠悠啜泣起来。

先前从未向他提过什么无礼的要求,也从未如此粘人过……但此时此刻,放下了一切尊严与自傲的她只想伏在他怀中感受一刻久违的温暖和心安,只想在那温暖的覆裹下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这一切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他……终于活过来了!

轻轻抚着她白皙柔润的背脊,他亦轻轻笑了。

莫名的,很安、很甜。

“好了~我一会就回来~”

一时过后,他笑望着那如一个孩子般哭闹着不让大人离开的小女子,微微撤开身来。

她未再阻拦,只是轻轻起身,如一只狸猫般默默吸了吸鼻子定了定神,那梨花带雨的小脸上还挂着让人见之犹怜的婆娑泪影红妆。

秦陌寒再未说任何话,只是深吸一口气往外走去。

犹疑一刻,她目送他离开,轻盈的脚步竟也不知不觉悄然跟了出去。

行至门边,忽闻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幽语沉言:

“待他把消息传了,杀了他。”

“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是郢昭的声音,“再说陛下也交代过……”

“来使过分了。”

那熟悉的一言轻语生硬打断了郢昭的话,里面依旧透着军令般不容抗拒的威严。

外面再未传来任何声响,她只闻着依稀沉稳的脚步声扬长而去……愈来愈淡……

……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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