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北并没有去抚摸两螺,只是望着眼前的海沙罐,满眼非哀即悲:“也许很久……很久,只看有没有谁能唤醒它们。”

“唤醒难吗?”

“倒不难。你放心,除非有足够灵力的人出现,你那两个东西丢不了。而只要那个人出现,你那里就会有提示。当然,”目北嘴角稍稍一扬,“你得活得到那时候。”

“也许……但愿吧……”

“我们该走了。”目北双臂微微一抖,一红一白两缕如烟光丝从罐中飘出,摇曳而行,没入其左右腕上脉中。

“这是什么?……再问一次,罐子里是什么?”

“留个念想而已。”目北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后拂袖上行,冲出天地驿站。

一种被称为时间的东西匆匆而过,物是,人非。巫咸长须舞动,悬停在海沙罐旁,回忆起远古往事。他的躯体,包括啥也没有的脸与触须,泛出高温熏烤后的焦黄。对于他来说,一切无所谓看到听到,但他就是知道,当然包括此刻这天地驿站内的一切。他看了看也许是因为苏醒得太过突然,加之长眠过后用力过猛的两螺,它们在田斓三人被吸入罐中之后双双倒下,伏地不起,只是时不时地挥舞两下触手,如同垂死挣扎一般。

随着两螺壳上千沟万壑间的滚烫殷红熄灭,温度骤然降下,整个驿站内也就此昏暗了下来。尘埃虽仍在空中飘飘荡荡,巫咸却能清楚知晓驿站壁上的海洋蔚蓝依旧,江河碧绿如初,山脉上的绿色也未枯黄,一切的一切还是目北在世时的那般模样。巫咸的寿命不可估量,暂且可以认为是不死不灭,时间这东西对于他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尽管如此,他那颗极易唤醒的,火热的心却不会被时光尘封,或变得坚硬冰凉。在目北一去不回之后,田斓巫一一行人出现之前,巫咸或许是百无聊赖地度过了无数个年头,但现在,看着那罐子过了许久都没有反应,他开始焦急起来了!回顾数不尽的岁月,他目前度日如年的状态可谓是屈指可数。他调取记忆也许会花上那么些时间,但他相信那些记忆永不会变质。但毕竟时间已过去了一个时辰,他终于还是开始怀疑起自己来了。

难道那娃儿不是目北所选?实际上巫咸在与田斓的第一个照面时就嗅出了她身上目北的味道,只是没有立即点明罢了!而随后,特别是田斓变身,拼死抵抗,更是让他感觉这小娃的脾性与年轻时的目北如出一辙。是这罐子的问题!??会不会是那时目北抽走的两缕光有问题?“留个念想。”——难道目北这话是为了蒙蔽那家伙的,实际上是把那两个遮天蔽日的大东西给抽走了?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巫咸快要用长须抽自己的脸了!虽然我没有“亲眼”看到,但那娃不会骗我!罐臂上活动的画就是它们的影!而且如果罐里啥都没有,那股吸力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巫咸急得老汗淋漓,他的长须也不自觉地开始“抓耳挠腮”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巫咸望着昏昏暗暗的天地,又感觉不到罐内的一丝一毫,他的长须自然而然地挂上了罐口,他开始昏昏欲睡了。对于一个老老老老老……人来说,他开始想家了。

又一个时辰过去,巫咸开始相信这一切都是一个梦而已了!同时,即便不是梦,原因也是出在那个女娃娃身上——她不过是不知道从哪里沾上了那么一些目北的灵力罢了!她,并非冥冥之中目北选择的那个人!

一刻钟之后,其余九巫身上的瞌睡虫终于穿破空间,爬满了巫咸肩头。他在“说”出了一句“要不是我出不去,我早就……”之后,沉沉睡去。

…………

也不知过了多久,驿站内壁忽起异动。平静的湛蓝海面突然起了波澜,郁郁葱葱的山脉竟然迎来了和风吹拂,冰川出现消融的迹象,沙漠的上空聚起了湿润的云朵,就连需要足够灵力才会被点亮的萤石都开始爆出点点光芒。

“这……什么声音……”混沌中的巫咸梦呓一句时松开了长须,犹如一粒芝麻般轻飘飘地坠落。他挣扎着从松软的浮土中爬出,徐徐升空,来到罐口。

啪!

“这……”

卡啦!

“这是要……”

啪啪……咔……

“裂了???!!!”睡眼惺忪的巫咸就像是在与罐子对话。

咔咔……咔咔咔咔啪啪啪……

巫咸打了个激灵,全速后撤,这样才好看清罐子的全貌。

清脆的声响在古老的罐壁上蔓延,预示着一个新生儿即将从古老中破壳而出!

巨浪将雪白的浪花举过头顶,山林中疾风穿梭打闹,雪山化水奔流入海,倾盆大雨在沙丘下瞬间汇聚成河。就连两头庞然大物也突然燃起遍体红光,触角尽收地匍匐在海沙罐旁,发出阵阵温顺的沉闷低吟。

“来了来了……!!!”巫咸手舞足蹈。

在巫咸孩童般的欢叫声中,罐壁如极速皲裂的大地,啪啪作响。

“老身没错!老身没错!!!”巫咸喜极而泣。

点点尘,片片光,加上巨浪击起的滴滴海水与火山喷发的团团岩浆从驿站壁上的山河湖海,草木藤林中如飘雪般洋洋洒洒而落,汇聚罐中!

轰——!!!罐壁在分崩离析后瞬间落地成沙。飞灰之中,赤身裸体的田斓女娃双臂抱膝,长发裹身,静静地侧卧在黝黑的罐底。她两眼合得安宁,两颊透出红润,虽口鼻藏于肘下,巫咸却能感觉到其平稳悠长的鼻息。

巫咸大气不出,细致入微地感觉着这一切,于是才注意到其身侧有一金光闪闪之物,细细看来,乃是一枚错金蛇纹木簪!

蛇纹自不必说, 两个小伙一木一金,那簪子定是他们所化!稀奇古怪之事见得太多,巫咸对此并不多想,他唯一在乎的是这一动不动的女娃!但巫咸仍是原地不动,不敢冒然近身,怕是犯了什么禁忌。待到尘烟散去,又过去了一刻,田斓仍旧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即将苏醒的迹象,巫咸才提心吊胆地缓缓靠了过去。

“目北啊目北……你这老伙计可不要施什么法吓唬老身啊……要不……要不……”

在距田斓不过三寸之时,巫咸就这么念叨着向田斓伸出了九须。一须向头顶,一须向背脊,一须向腿膝,还有六须待被吓一跳时用来喊叫壮胆。

进三分退一分,片刻之后,战战兢兢的巫咸终于让他的三须同时触上了目标。也就是在碰上的一瞬,田斓的背脊上自皮肤之下透出了斑斓异彩,而她的两臂更是泛起了朦胧金光!

“是,对,没错,就是这感觉!!!”巫咸没敢撤走三须,直接用其余六须共振呼喊。

紧接着,田斓的抱膝食指动了一动。而后,她的眼帘也抽了一抽。再来,她的整个背脊也挪上了那么一挪。

“动了动了!!!醒了醒了!!!”巫咸光溜溜的脸上赘肉乱甩,顶着千万岁的灵魂在空中如初生的精灵般起舞!他大声急呼,像是在告诉无所不在的目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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