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再也没有任何意外,锦衣卫的队伍很顺利的就抵达了城外。
一出城,白忘冬就看到了那群站在会合位置上的身影。
不多,也就几十个,每个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听到身后的马蹄声,这群人才第一时间转过头,朝着白忘冬的方向看了过来。
当他们的目光一触及到以白忘冬为首这群人身上那极为显眼的飞鱼锦服时,一下子就明悟了来人的身份。
白忘冬把手里的马鞭随手扔给旁边的夜流霜,随即直接跳下马车,大步朝着这群人走了过去。
挡在他前面的官员纷纷将道路让开,白忘冬径直穿过后面的人,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对着站在那里的人抱拳行礼。
“何大人,下官来迟,还请……”
“既然都知道来迟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苍老的声音打断了白忘冬的话,那身着官袍的老人头也不回地冷冷说道。
这语气,可完全称不上是友好啊。
白忘冬也不恼,他脸上保持着笑容,就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老人的态度一样,继续说道。
“锦衣卫事务繁忙……”
“怎么?就你锦衣卫的事务繁忙,我礼部就不忙了吗?”
一样的配方,一样的味道。
这老头第二次打断了白忘冬的话。
只不过这一次,他转过了头,让白忘冬看到了他的正脸。
这是一张极为严肃的脸庞,那因为上了年纪出现的皱纹非但没让他看上去疲弱,反而让他更具威严。
他眼睛直直盯着白忘冬,眼神明亮的可怕。
“还是说,你们这是又打算把谁抓进诏狱里去吗?”
“何大人说笑了。”白忘冬脸上笑容始终没有变化,他乐呵呵地对着这位何大人说道。“如果您是指陈大人的事情,那国有国法,他犯了罪,锦衣卫也是奉命行事,这您可不能冤枉了我们啊。”
“陈大人”是前几天锦衣卫抄家的对象,现在人还在诏狱第一层里关着呢。
这个案子不是白忘冬办的,所以白忘冬也就没有关心具体的罪名是什么。
但罗睺在他出来之前特地嘱咐了一下,这段时间朝臣们可能会因为这件事而有所反应,让他这趟差事别给他惹事。
这话可把白忘冬给委屈坏了。
他啥时候给罗睺惹过事啊。
老罗啥都好,就是一条不行,犯错了不喜欢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老把错给推到下属的身上,推就推吧,可为啥他总觉得罗睺老逮着他一个人的毛薅呢。
“哼。”
很显然,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条铁则在面前这老人这里并不好使。
“罗织罪名,屈打成招,这事锦衣卫办的还少?酷吏祸国,回去转告罗睺,下次早朝老夫定要参他一本。”
参吧,参吧。
反正参得又不是我。
罗睺都被弹劾得习惯了,一次两次也无关痛痒了。
不过……
白忘冬无奈一笑。
“何大人,锦衣卫的指挥使是赵曦赵大人,您参错人了。”
他得为自家老大发句话才行,拿着从四品的俸禄去顶正三品的锅,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冤大头?
这世道艰辛啊。
“哼。”
何文良冷哼一声。
看着白忘冬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弱智。
“老夫的眼睛还能看得见。”
这话这小年轻也能说的出口?
锦衣卫到底谁是老大他能不知道吗?
还赵曦,要是赵曦的话反而好了。
比起凶名赫赫的罗睺来说,赵曦温柔的就像是只小猫一样。
不过白忘冬这话倒也提醒了他一件事。
只是镇抚使的罗睺就已然是这般残暴,那若是再让他坐上指挥使的位子,岂不是会更加肆无忌惮?
为了朝堂的稳定,他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何文良心里暗暗下了决定,一定要尽全力阻止这件事情发生。
白忘冬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他那变化的眼神,脸上笑容不变,看向了远方,沉默了几秒之后,把这话题给自然地扯开:“这海灵族的使团来的可真够慢的啊,都已经超出预定时间又一刻钟了吧。”
“没有耐心就回去,换个能等的来。”
这老头又犯冲了,就跟吃了枪药一样。
就这脾气,怪不得这些年在官位之上会毫无寸进,或者说,没被撸下去就已经算是稀奇的事情了。
“大人见谅,下官只是怕使团在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
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是他今天的人设。
“只要踏进了大明的国土,他们能有什么麻烦?”
“大人这话说的可是有些偏颇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东海又何曾不是大明的国土,又何来踏入不踏入一说?无非是从一个地方到了另一个对方罢了。”
“……”
何文良被噎了一下,他目光微微一顿,转过头朝着白忘冬看了过来。
白忘冬同样转头回以一个微笑,疑惑问道:“大人为何这般看我,下官是说错什么了吗?”
这笑脸,春风拂来,抚人心间。
何文良沉默几秒之后,摇了摇头。
“你无错,是我说错话了。”
入礼部这么多年,居然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白忘冬悄悄打量了一眼他的表情,随即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满是歉意的说道。
“啊,抱歉,是下官妄言了。”
我没错,但是我得承认我错了。
“错就是错。”
何文良瞥了他一眼,语气硬朗。
“老夫又不是不能认错的人。”
虽然这句话仍旧冷硬,但隐隐约约间比起之前却好似柔和了不少,何文良那皱起的眉头中有了一丝丝的松懈。
“这海灵族使团,居然还未来。”
就像是随意发发牢骚,白忘冬第二次说起这话。
“使团迟到是常有的事情,白大人多等一会儿就是了。”
何文良的语气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有了些许的改变。
白忘冬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轻轻一笑:“原是如此,那倒是下官多嘴来,下官也是第一次领到这样的任务,有不妥之处,还望何大人多多提点。”
“……”
等待白忘冬的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听,白忘冬貌似听到了旁边这老头“嗯”了一声。
他眯起眼睛,眼底闪过了一丝精光。
随即他继续找着话题:“据说还有半月就是何大人的六十岁寿辰。”
“是。”
“大人的家人应当会想着好好操办一下吧。”
“这与白大人无关。”
“甲子年岁,是该好好操办一下,人生能有几个六十年。”白忘冬感慨说道。“不过何大人还是要多注意一下这方面的问题比较好,至少宾客的名单,可全然不能交给家中女眷。”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何文良又皱起了眉头,转过头问道。
“只是下官的一些善意提醒罢了。”
白忘冬用极为真诚的语气对着他说道。
“按照锦衣卫的惯例,这京中各家办宴席之时,名单都是要汇集成册放入档案中的,若是名单中的谁出了差错,那就是结党营私的证据……”
说到这里,白忘冬语气微微一顿。
“当然,这只是很小的一种可能,这样的证据也不能作为真正的佐证,只是说,小心无大错。”
何文良又愣住了。
他迟疑了几秒,然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为何要提醒于我?你我之间可从无半点交情。”
他刚才的态度可完全和“好”字扯不上半点关系。
而且,他的脾气,别人不知道,他自己还不知道吗?
简直都已经臭到家了。
和他脾性相投这样的理由更不可能。
那权势?
别开玩笑了,他都就已经是快要入棺材的人了,而且一生在官场之上少有建树,现在的官位就已然是他的极限,攀附他,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
所以,何文良一时间真的很疑惑,白忘冬怎会突然对他释放出善意。
“因为在这朝堂之上,像何大人如此的直臣已经不多见了。”
白忘冬语气似是有些感伤,他看着何文良,那双好看的眼睛就仿佛是在闪烁着什么期盼的光芒一样。
“如果可以,我想尽力让您能够活得久上一些。”
“大人,六十岁不是您的终点,大明一直都需要如您这般的人。”
白忘冬低下头,就像是自嘲一笑。
“我这人打打杀杀惯了,杀的都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了,可我看过您之前上疏给建文的那篇请战冥渊的奏折,里面的每一个字都道尽了我的心声,不管别人以为如何,何大人,在我这里,只要您初心未改,那您就永远是一个好官。”
听着白忘冬的话,何文良张了张嘴,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那篇奏折已经是五年前的东西了,那个时候的他,还在兵部任职,当时虽然年迈,但意气风发,于是就针对一次小鬼难上了这样的一个奏折,可没想到,居然被驳回了,当时的朝堂一心想着削藩之事,哪里有功夫去理这样的事情,他那道折子并未在朝堂之上掀起来任何波澜。
后来,他就被从兵部调出,去了礼部。
再后来,就是永乐了。
“你是……”
“鬼难过境留下的遗孤。”
白忘冬强颜欢笑,淡淡说道。
可他语气越平淡,何文良的目光就越黯淡:“抱歉,老夫什么也没有做到……”
白忘冬摇摇头:“至少,您尝试做过什么,比起如我什么都无法做到的人已经好了太多。”
“大人,我实话实说,这次接引使团的任务,其实本身并不是我来,是我主动和镇抚使大人申请的,就是为了见您一面。”
他抬起头,目光真切地看着他。
“大人,记住,陈海之事您莫要再问,他触怒天颜,所犯之事即便我未知全貌,也能知晓绝对非同小可,请你务必要惜身。”
“这样吗……”
何文良微微一怔,和白忘冬那双满是真诚的双眼对视在了一起。
那一刻,他心头一震,沉重点头。
“老夫知晓了,多谢。”
“不必言谢。”
白忘冬揉了一把自己的眼睛,语气中带着些许的颤抖。
“本来还想着要拐弯抹角的提醒您一下来着,但现在看来,我怕是一辈子都做不来这种事情。”
白忘冬放下手掌,眼眶微红。
“对了,我们刚才聊到哪里来着,半月之后是您的寿宴是吧?”
“对,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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