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灼邺平静听着,他拉过小少傅的柔荑坐在黄花梨卷草纹摇椅上,又在对方说得认真时褪下了女子的黛蓝色对襟开衫。
等到姜玉竹怀着愧意说完,猛然发现自己身上就剩下一件单薄的皎色中衣,她慌忙按住交领口,面露警觉之色,道:
“殿下是准备歇息了吗?那臣就先退下了。”
太子双臂撑在扶手椅两侧,缓缓俯下了身,那摇椅随之向后倾斜,后背骤然袭来的悬空感,使姜玉竹不得不伸双手抓住太子的手臂。
男子目光灼灼,眼尾轻勾,眼眸深邃且风流,居高临上看着她,声音低沉:
“听过少傅一席话,孤担心若不用心侍奉少傅,恐怕孤头上的绿冠就要做实了。”
姜玉竹双颊迅速飞上一抹绯红,她咬了咬唇瓣,轻声道:“殿下多虑了,臣与萧世子当时没有办法,才顺着五皇子的话顺水推舟罢了,殿下豁达大度,想必不会因为此事迁罪萧世子...”
姜玉竹这话不说还好,说了无异于火上浇油。
见小少傅都自身难保了,还不忘在自己面前维护萧时晏,詹灼邺狭长凤眸微微眯起,唇角浮起的笑意愈深:“那孤就只好惩罚少傅了...”
姜玉竹看懂太子眼底毫不掩饰的情愫,心中一颤,忙想要从摇椅上跳下来。
可太子却忽然间松开了按在扶手上的手掌,摇椅猛然向前摆动,将她甩进对方结实的怀中。
还未从天旋地转中回过神,姜玉竹感到腰间一紧,再抬起头时,才发现她被太子抱起来调转个方向,最终半跪在椅凳上,双手握在椅背上。
她转过头,瞧见太子单手解下腰间暗银嵌玉鞶革,不由心中大惊:“殿下,咱们...换个地方罢,这里离轩窗太近了...”
洞悉自己难逃一劫,姜玉竹只盼着能找个隐蔽的床帏之地,来平息老虎大人的妒火。
可老虎大人睚眦必报,势要将上一次的羞辱还回来。
感到手腕一紧,姜玉竹眼睁睁看到她的双手被暗银嵌玉鞶革束缚在椅背上,挣脱不得。
温热的唇瓣落在后颈上,猝不及防,激得女子倏地弓起白玉般雕琢的美背,赛雪欺霜得肌肤犹若皎月反拱,落在男子漆色眸底,引得眸色愈深。
随着黄花梨摇椅轻轻摇晃起来,在寂静的夜色中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窗外月色如水,窗下摇椅摆动的幅度也越来越猛烈,仿佛醉酒的仙人东倒西歪,沉醉在弥漫着春光的盈盈夜色下...
一夜荒唐过去后,翌日,姜玉竹命余管事将太子府里所有的摇椅都丢进库房里。
慕容神医仔细检查过炼养身丹的药渣,告之太子这颗养身丹并无害。
虽然丹药里含有一丁点儿毒素,却不足以致命,除非耀灵帝把丹药当饭一样吃下肚,服用上二三十载,沉积的毒素才会引起疾病。
可耀灵帝设立下炼丹司不过五六年的时间,每日服用的丹药数量亦不算多,况且耀灵帝能够从危险重重的九子夺嫡之争中一路杀出来,提防之心更是比常人多。
听说耀灵帝安排了一个年龄与他相仿的试丹人,每次在炼丹司开炉后,都会让这位试丹人先服用,倘若平安无事,耀灵帝王才会服食下这批新出炉的丹药,整个过程可以说是缜密至极。
姜玉竹听到慕容神医的答复,她感到十分困惑。
莫非是她多虑了,或许只是巧合,才会让每次大皇子被太子揪住小辫子时,耀灵帝碰巧染上疾病,使得大皇子逢凶化吉?
还有昨夜五皇子在东宫与云嫔提起皇贵妃的把柄,又是什么事?
种种疑惑和偶然交错在一起,好似散乱在一起的线团,姜玉竹心中隐隐有种感觉,只要找到线头的一端,就能从杂乱的线团中找出最终的真相。
不过眼前当务之急,是要阻止大皇子前往雍州。
昨夜在章华殿,太子给皇贵妃献上的贺礼,正是靖西侯的首级。
詹灼邺自然不会和匈奴人勾结在一起,他谋划多年,终于收买下靖西侯身边的一个亲卫,又命手下兵马乔装成匈奴骑兵,里应外合攻破雍州军营,直取靖西的首级。
詹灼邺手下人马不会留下把柄,可若是大皇子被耀灵帝指派前往雍州,就保不齐会被他无中生有,况且雍州紧邻北凉,一旦大皇子得到雍州兵权,便能像以往的靖西侯一样,时刻掣肘北凉的玄月军。
就在姜玉竹和太子琢磨着如何阻止大皇子前去雍州时,京城贡院门口闹出一场不小的风波。
原是今年春闱科考上落榜的考生围拢在贡院外,这些人嚷嚷着科举存有舞弊行为,他们的答卷被人替换了,恳请大理寺的官员查明真相。
不过这些落榜考生被大理寺以寻衅滋事为由,尽数关押起来。
当这个消息传到太子府后,很快引起到姜玉竹的注意。
华庭书院是京城最负盛名的学府,姜玉竹在华庭书院受学三载,结识下不少有才华的学子,原以为在今年的春闱科举上,这些学子会崭露头角,可观那夜琼林宴上的等科进士,却多是世家大族子弟,鲜有姜玉竹认识的故人。
姜玉竹让太子调来中榜进士的答卷,她挑灯翻阅好几夜,果然发现了端倪。
在众多答卷中,其中有一份答卷脱颖而出,此人的文章针砭时弊,言辞犀利,一针见血指出朝中重臣兼任地方节度使的弊端,造成地方屯粮不积极,致使军粮不能自给的后果。
正是这独树一帜的答卷,让此人从万余名考生中大露头角,在殿试上被耀灵帝钦点为状元郎。
可姜玉竹却笃定这答卷的主人并非是琼林宴上那位状元郎。
这一日,姜玉竹与太子一起来到刑部的地牢。
刑部地牢分地号,人号和阎号三种监房,地号牢房主要关押酒后闹事的世家子弟,环境干净,甚至还有床榻被褥。人号牢房关押罪行较轻的犯人,有草席子可以睡,而阎号则关押着罪恶滔天的犯人,里面环境恶劣,终年不见天日。
阎号地牢里散发着阵阵恶臭,姜玉竹走在太子身后,用丝帕掩住口鼻。
负责领路的狱卒打开一间监房牢门,冲太子谄媚笑道:“殿下身份尊贵,若想要提审此人,差奴才去办就好,何必亲自来这种污秽的地方。”
詹灼邺淡淡道:“今日之事,不可外传。”
狱卒忙不迭点头,发誓定会把嘴紧闭严实了,同时提醒道:“此人是个硬骨头,跟他一起抓来的那个几个考生都认罪出去了,唯有他受过刑也不松口,愣是从人号房打进阎号房。”
姜玉竹收起遮挡在口鼻上的丝帕,她缓缓走向缩在角落里的男子,蹲下身仔细打量。
男子披头散发,囚服上布满血迹,脸上也全是脏泥,他双眸紧闭,靠在冰凉的墙壁上一声不吭,仿若是睡着了。
姜玉竹没想到男子竟会如此狼狈,她蹙起剑眉,轻声道:“鹤隐兄,你还好吗?”
男子猛然睁开眼,一对微微上扬的丹凤眼虽然布满了血丝,却是极为有神。
“姜墨竹....你来这里做什么?”
男子语气充满了戒备,甚至在看清来者时,忍不住露出厌恶的神情,往后缩了缩身子,仿若她才是污手垢面,浑身散发着臭气的人。
对于男子流露出的反映,姜玉竹倒是没有觉得意外。
在华庭书院里,姜玉竹谨记自己是女儿身,始终低调行事,不显露出才华,可因她不够硬朗的外观,仍惹到一些人不喜。
除了有断袖之癖的蒋世子处处刁难她,还有另一位学子同样看她不顺眼,此人就是眼前模样狼狈的鹤隐。
姜玉竹一直觉得鹤隐这个人很奇怪,他对自己的厌恶虽不像蒋世子那般明晃晃,却透露着避之不及的疏离。
譬如她初入学那日,原是被夫子分到和鹤隐邻桌,可不到半日的功夫,鹤隐就找到夫子告状,说姜玉竹身上有一股怪味,扰得他不能认真听课。
后来,姜玉竹就被分到与萧时晏坐一起。
再譬如,夫子分发课业时,鹤隐只要收到她递来的书册,都会毫不掩饰脸上的厌弃之色,狠狠用帕子擦拭她触碰的书册。
如今鹤隐沦落至地牢,对姜玉竹的厌恶之心非但没有少,反而更有甚之。
姜玉竹后退两步与他保持距离,温言道:“鹤隐兄,我看过这届状元郎的答卷,上面提到地方节度使的变革之道,你以前在书院里与夫子提过,我知道你没有说谎,此次春闱科举确是存在徇私舞弊,今日我与太子过来,是想帮你在圣上面前伸冤。”
“太子会带你去金銮殿面见皇上,你的文章风格独一无二,只要你再写一篇试策论,皇上看过后就能知晓,当初那篇独占魁首的文章是你所答....”
姜玉竹说了半晌,可男子始终缩在昏暗的角落里,一声也没有回应。
她皱起黛眉,向前走上一步,扬声询问:“鹤隐兄,你有在听吗?”
“离我远些!”
男子忽而暴喝一声,挣扎着想要起身闪躲,双手触及墙壁时又痛苦地缩回来。
姜玉竹这才注意到男子的手指全都扭曲了,根根手指上布满伤痕累累,她不由清瞳剧震。
“他们竟对你用了拶刑,你是读书人...他们怎可对你用拶刑?”
拶刑是用拶子套入犯人除了拇指外的其余八指,再用力紧收,十指连心,会传来钻心剧痛,许多犯人受不了这等剧痛,就会招供。
可在这个过程中,对手指的伤害极大,就算日后康复,也握不成笔了,所以刑部有禁令,不得对有功名的举子用拶刑。
似是清楚自己的双手废了,未来的仕途再无希望,鹤隐靠着墙壁冷笑起来,他抬起头看向姜玉竹,目光中有毫不掩饰的鄙色:
“姜墨竹,收起你的假慈悲,我不需要你这种虚伪之人的怜惜,你与太子今日前来游说我,不过是为了利用我,去扳倒大皇子...”
早在方才鹤隐挣扎之时,詹灼邺将小少傅揽在身后,他垂眸睥向自暴自弃的男子,淡声道:“你若不想扳倒大皇子,为何坚持到现在还没有认罪?”
鹤隐被太子问得一愣,他盯着面色清冷的男子,哑声没有作答。
詹灼邺又道:“孤认识一位神医,可接断指,你若是愿意效忠于孤,孤可以助你夺回自己的状元之位。”
太子容貌俊美,气质卓然,谈吐间噙着一国储君的威仪,不禁让人心悦诚服。
鹤隐听到太子的应诺,晦暗的目光一点点亮了起来,可当他的目光落到姜玉竹身上时,又倏然暗沉下来,冷声道:
“多谢殿下好意,不过鹤某决意以死明冤,会在牢狱四壁留下一封血书,向世人昭示大皇子默许考官徇私舞弊的恶行。”
姜玉竹从太子身后探出头,语气有些无奈:“只怕鹤兄的冤魂还没飘到孟婆桥,墙壁留下的血书就被狱卒用粪水泼洒干净了,鹤兄究竟有什么顾虑,不妨对太子直言。”
听到姜玉竹的嘲讽,鹤兄不怒反笑,一双丹凤眸微微扬起,直直看向太子身后眉眼清秀的少年郎,不屑笑道:
“鹤某的冤屈和生死,不需要靠一个女子去指指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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