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昭循声望来,看见司徒九月和海棠,立刻露出笑容,他道:“九月姑娘,海棠。”

海棠叫了一声:“少爷!”

周围的侍卫和跟在后面而来的索敬都大吃一惊,这少年竟然唤公主“九月姑娘”。若说公主殿下之前在北燕行走,隐瞒自己的身份,到了现在这个份上,他只要不是个傻子,都晓得公主的真实身份了,怎么还如此唤公主?

司徒九月来到了司音殿前的花园里,地上,正被两个侍卫的剑尖抵着,坐在地上的少年,可不正是薛昭。

司徒九月对侍卫怒道:“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放开他!”

索敬打定主意,决计上去瞧一瞧,去看看这位能牵动公主殿下情绪的人,到底是何妨神圣。

侍卫连忙收起剑俯身请罪,海棠跑过去将薛昭扶了起来,他的轮椅就丢在一边,倾倒在地,海棠将他安顿在轮椅之上,道:“少爷,您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您怎么会到漠兰来了?”

司徒九月转身就走,海棠连忙跟上。宫人不知所措地看向索敬,索敬亦是一脸茫然,海棠称呼那人为少爷?原是个男人?可是司徒九月的反应怎么会如此之大?看样子这人对她来说十分重要。

分别之时,薛昭还在燕京。漠兰和燕京之间相隔可不近,他这是……孤身一人?

索敬还从来没看过司徒九月这般模样,宫人也吓了一跳,急急地回道:“正在司音殿前的花园里,侍卫将他拿住了。”

索敬本来看这少年生得一表人才,气度不俗,正想起些心思,就看见薛昭的轮椅,顿生惋惜之情,果真是个瘸子,还是连路都不能走的那种,可惜了,可惜。

司徒九月厉声问道:“他在什么地方?”

司徒九月道:“进来说罢。”她对索敬道:“你先退下,有什么事,我再召见你。”

闻言,海棠和司徒九月齐齐一愣,海棠激动地道:“少爷,一定是少爷来了!”

索敬退下。

那宫人却有些犹豫,道:“王女,这位刺客……说与您是在北燕认识的,虽说不知道是什么人,但却是个瘸子,侍卫们检查过了,不是假的。倘若真是刺客……一个瘸子……似乎也没什么威胁,是不是弄错了?”

司徒九月带着薛昭来到自己的宫殿,支开所有人后,海棠去端茶,司徒九月坐在桌前,问薛昭,“你怎么会来?其他人呢?”

“不见,杀了吧。”司徒九月轻描淡写道。

“我一个人来的,没有其他人。”薛昭笑着回答。

“这宫里倒是不缺刺客。”索敬没好气地道,光是他知道的,这三天两头都没少过。还好这位王女本身是个厉害的,否则也不知道死过多少次了。

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疏朗,有他在,仿佛这些日子的阴霾在刹那间都散去不少。

索敬还想说什么,但见司徒九月不欲多谈的模样,便也只得作罢。正说着,忽然外面有宫人前来禀报,说是宫外的侍卫抓了个刺客,可这刺客口口声声却说要见王女。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半晌后,司徒九月才道:“你太冒险了,薛昭。”

司徒九月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她知道索敬在奇怪什么,可杀妻一事很奇怪么?至少她认识的薛家,薛昭的姐姐薛芳菲,可不就是死在自己夫君之手,至亲至疏夫妻,能够携手白头的夫妇太少见,大多数的人,都成为了怨偶。她不愿意成为怨偶,也不奢求能白头,那么做一对相敬如冰的陌生人,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相安无事,身心平安。

少年微愣,随即轻轻摇了摇头,正色道:“我是为你而来。”

杀妻?索敬心中一凛,什么呀,公主殿下对于挑王夫的要求,已经仅仅是“只要对自己没有杀心”就好了吗?再者,谁会莫名其妙的就杀妻啊。

司徒九月一愣,看向薛昭,有一瞬间,这个姑娘的脸似乎红了一下,这是在不可思议,在过去的许多年中,她似乎未曾有过这般情绪。那些属于小姑娘的懵懂、害羞,在家破人亡的时候,就离她很远很远了。

“看起来很乖巧,胆子也小,应该做不出什么杀妻的事。”司徒九月道。

她看向薛昭,少年的目光澄澈,越过她,像是一束阳光,毫无遮拦的,直射向人的心房。

索敬一看,差点晕倒,那个……的确看上去还不错,至少出身不好也不坏,也没有什么恶劣的习惯,但就是太平平无奇了。无论是容貌还是气度,亦或是本身的才华或是脾性,把他扔进人群里就找不见,这样的人,未来就是漠兰王女的王夫?索敬难以接受。

司徒九月顿了顿,道:“你是什么意思?”

如果要在册封大典之前择好王夫,那么就是这段日子,司徒九月就得做下决定了。可一个靠谱的人也没有,索敬看着那些人都忍不下心来,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问司徒九月觉得哪个可还行,司徒九月斟酌了半晌,指着一个文臣家的少爷道:“那个还不错。”

“你是我的朋友,又对我有救命之恩,当初在国公府的时候,若不是你替我治伤,我未必能活得下来。”薛昭笑了笑,道:“如今你需要帮助,我怎么能放你一人在这里呢?无论我的作用是什么,我都会尽力帮忙,哪怕在你眼中不值一提。”

司徒九月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那些歪瓜裂枣她也看过了,居然也不生气,反而像是早就猜到会这样一样,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司徒九月心中,顿时掠过一阵失望。

海棠也心急如焚。

原来是朋友啊,原来是因为救命之恩啊。是了,这少年本就爱憎分明,恩仇必报,对于自己,也当是这样的心思。他是光明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该对自己这样活在黑暗里的人生出向往。

索敬也无可奈何,好些的子弟人家一听到是司徒九月,躲还来不及,怎么会主动来提名采选。说起来还真是觉得不可思议,司徒九月生得也不差啊,怎么就沦落到这种好人家无人肯娶的地步呢?

世上有一个姜梨能拯救姬蘅,但并不一定会有一个薛昭来拯救司徒九月,况且,他根本拯救不了自己,只会被自己拉着一起堕入深渊。

总而言之,一眼望过去,全都是歪瓜裂枣。便是真的有如司徒九月告诉索敬需要的那种听话的好摆布的,本身也极为懦弱,别说能够承担什么责任,看起来简直像是多了一个仆人,还是最卑微的那种仆人。倘若司徒九月真选了这样的人当做自己的王夫,只怕要滑天下大稽,成为漠兰历史上最可笑的王女。

“你的确帮不了我什么。”司徒九月冷冰冰地道:“所以你的到来根本就是个错误。回去吧,我会想办法送你离开漠兰,日后不要再过来了。你与我,本就是泾渭分明,我是漠兰的公主,而你,大可以做你的侠客。”

于是到最后剩下来才采选的,要么是家中已经被宠得顽劣不堪,又没有什么本事,为人花心风流的纨绔子弟,要么就是家道已经不如从前,指望找个王女来混吃混喝,接济一家老小想占便宜的破落户。

她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立刻让薛昭也顿住了,薛昭有些不知所措,司徒九月却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而是吩咐海棠照顾薛昭,自己离开了。

因此,那些臣子家但凡名声好些的,不错的公子少爷,也提早得知了采选的事。和司徒九月年纪相仿的贵族子弟,也就早就订了亲,没定亲的,这两日也立刻被家里给定了下来。

薛昭坐在原地,看着司徒九月快步离开的身影,一股沮丧之情涌上心头。他忍不住捶了一下桌子,就像小时候那般,道:“薛昭,你真笨……”

司徒九月容貌美丽,可惜手段狠毒,善于下毒,虽然是王女,可纵然被选为王夫,也不见得能有多大的权力,只怕还会被司徒九月控制,指不定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惹恼了司徒九月,连小命都要玩完。

“少爷。”海棠小心翼翼地道:“公主殿下好像生气了。”

而为司徒九月特意举行的采选,也逐渐开始了。漠兰臣子中,除了索敬以外,其余臣子迫于洪孝帝的威势不得已选择支持司徒九月,内心却并不如何服气。索敬一个人难以抗衡其他臣子的势力。不过采选这件事本身,也渐渐出现了一些问题。

“我知道。”薛昭道:“我……”他并不是一个嘴笨的少年,相反,年少时候在桐乡老是闯祸,嘴皮子也算利索,人虽然敦厚,却并不蠢笨。但对于司徒九月,他却总是不得要领,总觉得有些能很轻易说出来的话,在司徒的面前,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虽然司徒九月从前在国公府的时候,也并不是什么天真烂漫的性子,但对于薛家的事情,司徒九月能帮则帮,薛昭也曾说过,司徒九月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但如今回到了漠兰,像是把她最后一丝热气儿也给蒸发了似的。她从里到外,是真的变成了一个绝情的人。

他这般窘迫的模样,落在海棠眼中,海棠“噗嗤”一声笑起来,薛昭疑惑地问:“你笑什么?”

在筹备大典的忙碌中,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海棠发现,司徒九月越发得冷然了。

“少爷很喜欢公主殿下吧。”海棠道。

索敬叹了口气,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薛昭一惊,脸顿时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你、你胡说什么……”

索敬摸不清楚司徒九月心中究竟在想什么,这到底是司徒九月的终身大事,她何以这般不在乎?寻常女儿家,对于陪伴终生的枕边人到底还是存着期待的吧。可听听司徒九月刚才说的什么,傀儡?听话好摆布的?这要是传到漠兰子民耳中,不知道这位公主殿下又要遭受多少攻谲。

“那少爷就是不喜欢公主殿下了?也是,公主殿下平日里总是冷冰冰的。”

她说“索大人”三个字,着实令索敬心中一个激灵。

“不,”薛昭一听急了,“她不过是外冷内热,我哪里不喜欢她……”

索敬愣了一下,不由得看向司徒九月,却见这神情冰冷的少女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她道:“所谓王夫,也只是个傀儡而已,既然都要选,到最后不如选个听话好摆布的。这些琐事就不必告诉我了,你来操办吧,索大人。”

“那少爷就是喜欢公主殿下嘛。”海棠打断了薛昭的话,“不是么?”

“实在不行,就采选吧。”最后,司徒九月道。

薛昭不说话了,他没法否认。海棠在薛家呆了这么多年,从某种方面来说,也像是看着他长大的姐姐,海棠能看得出来的事,说明他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再掩饰就显得不够坦荡。

漠兰的采选,也就跟北燕的选秀女一般。不过选男子为王夫,大约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漠兰皇室之中,公主王子的亲事定得都很早,司徒九月年幼的时候突逢变故,后来又一直颠沛流离,所以才未曾定下亲事。

“我就是喜欢,”薛昭本想大声承认,说到后面,却又有些心虚起来,“不行么?”

见司徒九月沉默不语,索敬大着胆子问道:“殿下,倘若殿下迟迟不做决议,只怕要外宫院要采选了。”

“不是不行,是少爷既然喜欢,为何不对公主殿下说明白呢?”海棠笑着问道。

这就是漠兰历来的规矩,司徒九月也得按照规矩办事。

“我……”薛昭迟疑地看向自己的腿。

而所有的麻烦事里,这一件又是完全回避不了的。即使索敬现在不说,日后也会有其他人说。如果司徒九月一直不选择王夫,生下自己的子嗣,那么这个王位,可能要另择他人。

如果他不是这么一个瘸子的话……

司徒九月是王女,王女册封大典之时,应当册封王夫。可司徒九月到现在仍未婚配,所以底下的臣子便开始催促。毕竟司徒九月是女子,漠兰过去的历史上,其实是没有女子做王主的。纵然有燕国皇帝在背后撑腰,可金吾军又不会一辈子都留在漠兰,到最后,总归是司徒九月自己处理接下来的麻烦事。

“难道少爷是在意自己的腿么?”海棠问。

话音刚落,司徒九月便冷冰冰地看了索敬一眼,索敬被她的眼神吓到噤声,不敢再继续说。

薛昭面上的窘然渐渐收起,他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道:“不是的。”

“这几日,宗大人与臣提起一件事……便是殿下的择夫之事。”

海棠不解。

“好。”司徒九月回答。

“虽然我的腿不能站起来,但这并不会令我自卑。这是当初永宁公主的错,不是我的错,我没有必要因为这个自责。相反,我站起来能做到的事,现在也正在努力不站起来也能做到。比如鞭法,比如保护我身边的人。我想,无论什么人,身体残缺与否,喜欢一个人的心情,都是珍贵的,不会因为身份的原因而被轻看。”

索敬不是新王留下来的人,相反,还一直被新王打压,司徒九月回宫后,就将索敬提拔上来。索敬想要保住自己的位置,便得牢牢地抓住司徒九月这根救命稻草。于是这些日子,索敬倒是真心实意地在为司徒九月奔走。

“那少爷是为什么……不肯说呢。”

皇族中,如今只有司徒九月一个人了,背后又有燕国皇帝撑腰,这天下,自然也该是司徒九月的。便是王女的册封大典,日后漠兰城的王主,就是司徒九月。

薛昭苦笑一声,“海棠,你和九月相处了这么久,觉得九月……将我看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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