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与遗憾,就让它们都留在中土,这里永远会是她旧梦缠绵的地方。

她挽住雷修远的胳膊,转身向小客栈方向飞去。那里还有许多对海外充满了好奇与憧憬的人,让她想想,去了海外后,怎样安排行程,第一步先去哪里最好?胡嘉平想寻找异火重铸砺锋,接下来,一定又是一场场新的风景与邂逅。

纪景梧在客栈里等了两天,说出去寻找妖怪踪迹的师尊却杳无音讯,他心里说不着急是不可能的。跟着纪桐周这些年,他从未见过他有过情绪上的巨大起伏,可来了东海之后,师尊变得很不对劲,那天还吐血了。

“回去吧。”

要是师尊出了什么事……

黎非恍然一笑,或许他说得对,过去的一切始终是过去,人死如灯灭,缘尽似夜深,遗忘大约才是最好的,从这一点来说,她竟有些羡慕起忘了所有的雷修远。

他不敢想,害怕去想,他说起来是个修行弟子,可其实与那些凡人没什么区别,与那些皇族一样,都是柔弱地依附纪桐周的藤蔓罢了,他这棵参天大树一旦倒下,藤蔓亦只有枯死的命运,不会有任何例外。

雷修远眯眼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东海,低声道:“有印象如何,没印象又如何?他已是过去之人,而我们,是活在当下。”

纪桐周在第三天的深夜才归来,纪景梧正在床上辗转难眠,忽然听见隔壁客房门响,他像个兔子似的蹦起窜了出去,刚推开门,果然看见了纪桐周的身影。

黎非摇了摇头,忽然轻道:“你……对他也没印象了吗?”

他难抑激动,急忙叫了一声:“师尊!您终于回来了!”

雷修远淡道:“此人体内灵气冲撞,奇经八脉都受损,此刻必然幻象丛生,不能自主。你与他有什么仇也都可以放下,他没几天的命了。”

纪桐周瞥了他一眼,陌生又冷漠的眼神,像是不认识他似的,纪景梧心里没来由地发慌,又小声叫他:“师尊?”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迈开脚步,没有御剑,也没有腾云,像是行尸走肉一般转身默默离开,行经之处,满地皆是黑火焚烧的伤痕。

又是这种眼神,害怕地,把希望都强压给他的,贪婪,永无止境。

黎非默然望着下方发怔的纪桐周,他再也没动,像雕塑一般站在那里,只有身上的黑火,一会儿浓,一会儿淡。

这种眼神他以前也有过,那时候,玄山子也是每天被人这样望着吗?

“该走了。”雷修远抬头看了看天色,朝阳初升,出来巡查的海派仙人只会越来越多,一旦被发现,想要不着痕迹地脱身,怕是困难。

纪桐周心中厌恶,冷道:“别看我!回去!”

是梦?是幻?他怔怔望着始终不变的艳丽夕阳,脑中嗡嗡乱响。

说罢他用力摔上门,将忐忑不安的纪景梧关在了外面。

他心中又是一惊,眼前忽地一花,所有晃动的人影都消失了,他还是一个人愣愣站在曼山焦枯的悬崖上,对着万里火烧云发呆。

他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身体明明重得再也动不了一下,魂魄却轻得仿佛随时可以轻扬而飞,窗外依旧是如血如焚的赤色天空,漆黑的风,灰烬漫天飞舞,这里没有一个人,只有他,只有他一个。

纪桐周犹豫着正要过去,可身后像是有什么东西牵着他,回头望去,却是纪景梧,这孩子眼里含着泪,嗫嚅道:“师尊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们怎么办?越国怎么办?”

他的人生仿佛没有真正快活过,巍峨江山,鏖战天下,曾经叫他憧憬的意气风发的每一天,此刻竟成了重担一般。

“来吧。”叶烨朝他伸出手,“别一个人发呆,东海试炼还没结束呢!”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姜黎非,很早以前,她盛怒之下曾斥责过他,说他唯我独尊,永远只会顺着欲望行事。或许是吧!追逐着让自己舒畅的,有何错?可即便是这样的追逐,他还是未曾畅快过。

好像少了谁,可他不记得了。

耳鸣不绝,纪桐周将脑袋猛然埋入冷水中,吵得他头疼欲裂的诸般喧嚣终于安静了。

叶烨?纪桐周茫然地望着他,黑火渐渐褪去,他身后是蓝天白云的美妙东海,刚刚架好的火堆烧得正旺,雷修远将贝壳海蚌撬开了,正放在火上细细翻烤;百里歌林挽了袖子和裙子,正要下海继续捞鱼;陆离远远坐在石头上打磨他的鱼竿;百里唱月一个人堆沙子玩……

不知过了多久,胸口的窒闷快要令他裂开,他又猛然抬起头,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的满是水珠的脸。纪桐周怔怔望着镜中的自己,他已记不得有多少年没有好好看过自己了,原来他现在竟然是这样的面容?

纪桐周迷惘地站在原地,肩上忽然被人重重一拍,他惊得几乎跳起,猛然转身,却见叶烨的身影在黑火中隐约而现,他面上带着清爽的笑,开口道:“幻象而已,大梦一场罢了,桐周,快醒醒。”

自己都快要不认得自己,曾经那个满面希望憧憬的少年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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