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妈妈这把年纪早就不当差,就住在容府后巷两进院落中,隔三日五日进府里来陪着老夫人说说话。

她还没走到跟前就问:“三哥儿又淘气啦?”

楚氏心里定下一半。

“娘,我去劝劝三弟,也叫他别那么跪着,万一被小辈们瞧见。”说着楚氏退了出去,让老夫人能跟王妈妈说几句贴己话。

“素兰。”容老夫人张口就是王妈妈以前的名字,方才只是生气,这会儿才又叹又摇头,“他真是不知道当娘的心!”

又低声对王妈妈说:“殷氏的病反反复复,既不更好,也不更坏,倒不如……”后头的话没说下去,只长出口气。

王妈妈一路已经知道了原委,想到三姑娘送了那么多年的参膏药丸和点心衣裳,从没开口央过一件事,原来是铺陈在这儿了。

她先是宽慰:“儿孙自有儿孙福,三哥儿是不知当娘的心,但当娘不还得为着三哥儿打算么?”

“这些年我还没为他打算?还要怎么为他打算!”

生孩子这事,他自己不肯,打算了也是白打算!

“父母为子女计长远,三哥儿只要再等几年,族里也会为他主持过继的事,族里选的人不一定如咱们的意。”

王妈妈的这句话,也说中了容老夫人的心。

旁的父母都为子女计长远,到朝朝身上却是女儿为父母计长远。

老夫人退后一步:“那也得从老大老二的儿子里选!”

王妈妈笑了:“大爷二爷的儿子们是多,大的呢已经娶亲生子,最小的是刚五岁……可那是二夫人亲生的,二夫人生的时候都多少岁了?这会儿还在留在身边不肯送回来。”

年近四十得的儿子,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怎么肯过继?

“年长的里选谁不选谁?大爷二爷可都是官身,孩子自己心里能乐意?一碗水可别端不平。”

容老夫人皱眉思量,这才发觉孙女儿把能想到的都想过了。

“真是作天莫作四月天,蚕要暖和麦要寒。”她徐徐叹着,“别个都是父母还儿女债,朝朝是还父母债,可怜见儿的。”

有几十年的主仆情分,王妈妈也不能评主家事。只略点下头,又道:“还有一条,头一个若是不好,三哥儿还有心气能弹压除宗,要是再迟些,可就是罗姨娘来教养了。”

容老夫人又想起罗姨娘教永秀叫“娘”的事,虽然此后十年罗姨娘再没敢放肆过。但只这一桩,骨子里便不是个安分的。

以老三的性格,还真得有个心里清明的先教养着。

“三姑娘不独是为了她母亲。”

只要理通了,容老夫人就能想得通。

果然,良久之后,容老夫人叹了一声。

这一声叹,楚氏隔着帘子听见了,她没能说动容寅和朝华起身,听到这声叹息,侧身看向朝华。

迎着朝华期盼的目光,冲她点了点头。

朝华身子止不住微微打颤,成了!

“朝朝莫要跪了,都是你爹的过失,你跪什么?定则进来罢。”容老夫人隔窗发了话。

容寅先立起身来,再去扶起长女,而后才进屋去。

“你为这事闹了这么一场,可是有看定的人选了?”容老夫人依旧沉着脸,对小儿子没有好声气。

这会儿上房早已经收拾干净,碎瓷片茶叶沫扫清,连软毯上的茶水也都吸干净了。

容寅依旧跪到原处:“母亲没点头,儿子不敢擅自去定人选。”

“你!你啊!”容老夫人指着儿子直摇头,办这种事怎么会没人选就先张口?她刚要开口,又看楚氏一眼,见楚氏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边。

轻轻“哼”一声,要是有人选也脱不了楚氏的功劳。但要真是楚氏看过的,那就错不到哪儿去。

“这事就别你一个人拿主意了,跟你大嫂商量商量,让朝朝也一起看看。”

“有看定了的,抱过来给我也瞧一眼。”

容寅跪在地上“呯呯”磕上两个响头:“自然要母亲点了头,才敢接到家去。”

容老夫人懒怠再看他,要守就从头守到底,都有一个姨娘了,又守个什么劲呢?

她生了三子两女,哪一个日子过得像老三这样?为他一个家宅不宁,挥手赶人:“我乏了,都去罢。”

容寅退出门去,容老夫人对楚氏道:“烦着你替他掌掌眼。”

这话说得重了,楚氏知道终是惹了婆母不快,但这桩大事总算是办下来了,她恭声应是,又把方才朝华告诉她的说给老夫人:“三弟看了个人,想说给朝朝。”

“哦?人品如何?样貌怎么样?”容老夫人到底关切,这下更明白朝华为什么着急了。

“只是一说,还得细看。”

“等□□不离叫来我看看。”她也不信儿子的眼光。

楚氏又应一声,才让冬青扶出门去。

人都走了,容老夫人才道:“都有自己的打算。”

王妈妈还陪在一边:“人都各长一颗心,只要不是坏心,睁只眼闭只眼就是了,可别为了这事儿生小辈的气。”

容老夫人阖上眼:“琉璃,从库里把我那柄这红玉灵芝如意取出来,给三姑娘送过去。”

如意是容老夫人预备的添妆,家里七位姑娘,大姑娘令姜出嫁时有一柄,三姑娘和四姑娘预备着各有一柄,余下的姑娘们预备了旁的。

原来选定的是宜子宜孙荷花鸳鸯的,怎么换了?

这种大件,琉璃不敢出差错:“灵芝的那柄?”

那是老夫人最喜欢的一柄,通体橙红色,玉质半透如膏冻状,顶刻灵芝云纹。

容老夫人闭目点头,就如了她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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