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化四十一年初秋,楚地与北戎停了战事,签订盟约,鄞郡地处边关要道,占得先利,于前年在城北成立互市。

昔日残破小镇,如今变成繁华边城,每日客商往来,车马不绝。

近来,鄞郡放开宵禁,夜间多了此起彼伏的吆喝买卖声,三步一个番客,五步遇一胡商,已是常态,不足为奇。

彼时夜幕刚落,街面早早挂起各色旗幡,前后不过一刻钟功夫,道路便水泄不通,奇异的香料味混在空气中,呛得人连连打喷嚏。

夏云鹤本来乘马车赶往太守府,见道路被人群阻塞,便下了车,叮嘱驾车的臻娘看好车马,她自己则徒步前往太守府。

前世她在鄞郡待了半年,大街小巷都逛遍了,自然清楚太守府邸位置。

折过一条暗巷,过一排废弃多日的旧房舍,来到鄞郡城正中偏南的旧布政使司衙门背后,此地荒凉,只有夜色中只有一只斑鸠站在房檐,发出“咕——咕——”叫声。

夏云鹤毛骨悚然,快步离开此地,往前走了段路,远远望见“秦王府”的匾额,她颇为纳罕,旧布政使司衙门竟然改成了秦王府,这在前世是绝对没有的事情,她觉得奇怪,很奇怪,冥冥之中似乎有种力量在推动着一切。

她有一瞬间恍惚,想到自己死后所化,不禁沉默下来,天地之间多是玄之又玄的事情,所能做的,无非“尽人事”,至于天命如何,自当泰然处之。

想到此,她呼口气,整顿精神,剔除心中杂念。

又行了半段路,抬首见到一气派大门,门边聚满不同色车马,门前挂着灯笼,有仆役守着校验身份文书。

夏云鹤递了帖子,那人核完,笑着引她进院,穿过抄手回廊,在高脊灰墙中跨过数不清几进院落,折过一排粉壁,到一小院,院中值梅,可惜未来得及开花,只有虬枝胡乱伸展。

屋内晕出暖黄灯光,仆役打起帘子,夏云鹤往前一探,阵阵暖香扑鼻,腻得人心底发慌。

是间精致暖阁,其中多是生面孔,她一脚刚踏进阁,听门口小厮唱到,“夏大人到——”

这一声喊得众人停了箸,齐齐转头往门边来看她,夏云鹤颔首向众人行礼,曲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笑着搅乱众人视线,领她往一桌寻去。

却见主位上坐着一个精瘦老人,身着青色宽松圆领袍,颧骨高凸,一对白眉掉至眼梢,眉下眼珠黑亮,看起来十分和蔼,可夏云鹤清楚,米太守并非一个好相与之人。

她向米太守见礼,那人笑呵呵说道,“果然神清骨秀,宛如天人。”

众人附和几声,展眼交谈声又起,分外嘈杂,夏云鹤沉眸四下打量,不见秦王身影,心下疑惑,但不敢太过明显,浅笑着回应众人问话。

一旁的王延玉看出些端倪,问道,“逸之可在找秦王?”

夏云鹤闻言,转头看向王延玉,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忽地一笑,不说话。

王延玉见状,以手掩唇,声音压得更低,“秦王素来与米太守有交情,一准会来。”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一声高亢的唱和,“秦王到——”

席间瞬间鸦雀无声,众人纷纷起身,朝门口方向跪下,齐声道,“拜见秦王。”

不闻人声,只听得皮靴飒飒,衣袍霍霍,谢翼携一身寒气步入屋内,少年停在米太守面前,单手扶起那人,随后,他转身停在夏云鹤面前,略微弯腰,双手扶她起身,低声道,“先生请起。”

谢翼扶起夏云鹤后,挺直腰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语气淡然不容置疑,“既是米太守设宴,孤亦是客,莫因此使诸位拘礼。”

众人笑开,紧接着,侍儿举着各色吃食鱼贯而入,金樽琉璃盏,琥珀碧玉酒,觥筹交错间,两个约莫十四五岁、极标致的丫头步入屋内,皆梳小髻,耳戴珍珠耳铛,穿红丝流苏裙,左边怀抱琵琶,右边执一小扇,丝竹之声渐起,两个丫头唱了一曲画堂春令,莺声呖呖,婉转柔媚,竟带了几分江南靡靡气息。

有人问道:“听闻夏大人是江南人士?”

夏云鹤答了一声“是”。

这人又问,“江南风景秀丽,乐曲也婉约勾人,也只有江南,才生得出夏大人这般,像姑娘似,标志的人物……”

“哈哈哈……啊——”

这人的笑声卡在喉咙,倏地捂住脸,原来是被热汤泼了一脸,他抬头看向泼汤之人,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汤渍淅沥从他指缝渗出,看起来滑稽极了。

舞乐声早就停了,众人抻长脖子往这边看来,大气不敢喘一下,却见谢翼扣着一只汤碗,摩挲着碗边,似笑非笑地挑眉,“哎呀,孤手滑了,你且下去换身衣服,米太守,您说是不是?”

米肃笑呵呵道:“殿下说得在理,你且下去。”

那人犟起来,硬着嘴想与米太守分辨,“姨丈,我……”

米太守狠狠剜那人一眼,没再理他,转而对夏云鹤说道,“内侄言语不妨,若有得罪之处,还请逸之多担待。”

众人惊得下巴快掉下来,谁见过米太守向人低头,今天是破天荒头一回,话说回来,不过是看在秦王面子上,让夏云鹤三分,太守内侄恨恨捂住脸,心中不忿,只得狼狈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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