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艘残破的运盐船,勉强挑出一艘还能用的,修修补补,摇摇晃晃起帆上路;一排大汉围坐船舷,阮晓露睡在船舱里最宽敞的位置上。

江上风疾,吹得那破船摇头摆尾。探头向外看,脚下茫茫一片,都是浑浊绿水,翻滚着白沫,吞噬着漏出云彩的日光。不是常年往来江上的人,只消盯着这水看上片刻,便会难免眩晕,迷失在这落花流水的混沌当中。

耳边是风声水声,还有好汉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八杆朴刀,三把剔骨刀,两枚钢叉……菜刀和拨火棍我也拿来了,应该用不上,……”

“我的腰刀卷刃了,有人有磨刀石吗?”

“童二哥,你的腿伤怎么样了,我这里还有点金创药。”

“别给我,给老大……”

“干粮不够没关系,拿着这银子,晚上上岸补给。”

“从店里找了几件能穿的衣裳,来来,大家分一分。江上风大。哎!那姑娘,姓啥来着,你要不要……”

“嘘!人家在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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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晓露闭目养神,脑海里使劲回想在梁山时的一场场水战。

刚才她举手请战,其实目的很简单:江州城风声鹤唳,要是她真一个人跑了,驾个小船,分分钟让官兵截住。万一再碰上早先那位被“留活口”的步军都头,认出她来,铁定玩完,连梁山亲人的面都见不到。

那时候她已经跟揭阳三霸“各走各路”,人家没义务再保护她的安全。

不如紧跟地头蛇老大,最危险的地方最稳妥。

海口已经夸下,现在免不得临阵磨枪,赶紧回忆重点。

虽说在梁山时她也带着练练水军,但主要都是带着一群喽啰练体能练肌肉。作战阵法什么的,那都是三阮带着练,她也就看看。能学到多少,随缘。

虽说她上梁山以来,山上确实打过不少水战,但她毕竟没有亲身参与。水寨打仗时她唯一的任务,就是带着老娘躲到安全的地方去,在高处远观血流成河。

但她依然确定,自己在梁山这几年不是白混的。有时候战术兵法这东西没什么玄妙,不过是用鲜血和性命堆来的经验教训。这些经验教训,她在聚义厅的酒席上,在水寨人众的闲谈中,已经耳熟能详。

湿润的江风吹起船蓬上绑的布条。她坐到船头,仔细观察己方阵营的战力配置。

大哥李俊,武功造诣最高,虽然受伤,但血条比较厚,是全能型选手。目前为止尚且精神抖擞,可以当一个主要战力。等过几日伤势好转,应该能更猛。

威猛兄弟,块头最大,勇猛有余,灵活不足,适合防守,当肉盾。

租借队员张顺,自夸曾在水里伏得七天七夜。对于这种玄幻情节,阮晓露自然表示不信。张顺不服,跟她打赌,拿根绳栓在腰间,一头扎进水里消失,直到现在,毛估估超过二十分钟了。

阮晓露有点心慌,抬头看看童猛,指指水面,意思是他不会出啥事吧?

童猛笑一声,拿根竹竿往水里戳两戳。不一会儿,一只白手伸出水面,比了个骂人的手势。

阮晓露放心了。张顺这种天下无两的变种人,输出是差了点,拿来当暗探细作最合适啦。

她又忽发奇想,扒拉船舷,朝下大喊:“收徒吗?”

这要是能学会他的本事……虽然现在没有奥运会,没法在全世界观众面前大出风头,但依旧是水战利器、保命绝招,回到梁山,水寨所有人都得管她叫姐。

等了一会儿,碧波翻滚。她还待提气再喊,冷不丁后头一声冷冷的:

“换了别人,诚心拜师,可以考虑。”张顺半个身子挂在外头,“你么,算了。”

童猛嘲笑他:“男子汉大丈夫,还跟小姑娘记仇哇?”

“说笑。”张顺笑道,“想学我本事,却也简单,自学即可,不用拜师。我告诉你窍门:伏在水里,数心跳一百下,能做到吧?”

阮晓露来了兴致:“能能能。”

“第二天,伏水里,数一百零一下。能做到吧?”

“呃……”

“第三天,数一百零二下,第四天,一百零三下……如此循序渐进,关键是不要中断,练上年,你就能像我一样……”

阮晓露笑容消失。

照他这法子练马拉松,第一天争取三小时完成,以后“循序渐进”,每天减一秒,练到最后还能超光速呢!

张顺沉下脸:“我就是这么练的。全靠毅力。爱信不信。”

阮晓露:“呵呵。”

这种人就属于老天往他嘴里怼饭吃,丝毫不懂普通人疾苦。

她不理张顺,换个姿势歪船头,继续构思自己的作战计划。

除了这几个她认识的各有所长,其余盐帮小弟,武功大多平平,又大多带伤,阮晓露粗略评判,战力大约是杜迁、宋万这一等级的。对上有能耐的官兵,一对一单挑有风险,最好是集中调度,有序群殴,方为稳妥。

但是,就算把这十几人的能耐发挥出最佳水准,己方人数还是硬伤。若是官兵化整为零,尚可分而食之;倘若敌人一举压上,就有点难办……

运输船伪装成渔船,尾巴拖了网。江水湍急,小船顺流而下,磅礴如飞。

阮晓露正在观摩,就听童威隔着个船舱,中气十足地喊问:“阮姑娘,我们这船,比起水泊梁山如何?”

她憋回一个笑,好像听到夜郎国君在问,“汉孰与我大?”

“我们泊子里那些小破船哪,”她喊回去,“连帆都没有,全靠人力摇橹,真放长江里,连你们的尾浪都追不上!”

童威登时大乐:“老大,啥时咱们也去拜山!听说上次清河武松把梁山揍得嗷嗷叫!”

李俊把着船舵,面无表情不回话,假装盐帮里没这号丢人现眼的人物。

奈何童威一个劲地催,李俊才斥道:“她诓你的!人家梁山水军打的是防御战,要的是行动灵活、神出鬼没。人家泊子里又没这么大风,要船帆何用?”

阮晓露挑一挑眉毛,表示刮目相看。

“消息挺灵通啊,帮主?”

武松拜山,也就半个多月前的事儿。要知道,江州跟梁山隔着快两千里地呢。

李俊解释:“我有朋友来往济州府做买卖。”

阮晓露表示不信:“正经买卖?”

“山东的官盐只要七十文,贩盐没赚头。”

阮晓露还是不买账:“做正经买卖的,打听这些事干什么?”

“卖钱啊。宋江在济州吃官司,刺配江州的时间路线,就是……”

阮晓露恍然大悟:“是你花多少钱买来的?”

李俊不以为然:“在我揭阳三霸的地盘上做买卖,这种小道消息还好意思收钱?”

阮晓露明白了:“当保护费孝敬您了。”

真够黑恶的。

李俊往后一靠,谦逊道:“不敢不敢,跟梁山没法比。”

这时水面愈发宽阔,时有庞大的商船行于水中,由于装满了货,吃水很深,借风缓缓而行。偶有逆流而上的,一群船夫摇橹,一群纤夫拉纤,像拉犁的老黄牛,吭哧吭哧地逆流而上,好不辛苦。

当然,这些巨船都是官船,速度不大脾气不小。眼看盐帮的小船跟自己擦肩而过,船舷上通常会有个穿官服的芝麻官,扶着自己的帽子,探身下去破口大骂:“赶去投胎啊?!你们这帮做私商的,目无国家法度,迟早……”

骂声被甩在后面。盐帮众人唱起船歌,纵声大笑。

只是众盗没得意多久。到了下午,水面上就吹起了东北风,把小船吹得摇摇晃晃,原地打转。

阮晓露本以为,在长江里航行,顺流而下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如今亲身体验才发现,在江面上,风比水的威力更大。比如现在遇到逆风,即便是顺水,小船也寸步难行。

甚至,偶尔风大了些,小船还会被吹得倒行,成了个“顺水行舟,不进则退”,简直岂有此理。

相反,看那些逆流而上的上行船队,东北风一来,挂起帆,瞬间翻身农奴把歌唱,逆水行得飞快。

盐帮众人常在江里行走,对此事司空见惯。风向不给力,那是老天爷不配合,自己也没办法。

童威着急:“换船桨!往前摇!不能让官军抢先!来!大家跟我!一,二,三……”

李俊稍微理智些:“大伙都负伤,如何摇得动船。再说,咱们逆风,官军也逆风,都走不快。”

不少顺流的船已经就地停泊等风。李俊令众人靠岸,找个偏僻的汊道进去,干脆也泊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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