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2章 李渊
李渊感觉周遭的风突然变大了,吹的他都有些站不稳。
在这烈烈风中,他的腿不由自主的一直抖。
他心中暗骂,明明还未曾进入深秋,但这天气却已经严寒刺骨,宛如数九寒冬。
没错。
就是天气突然变冷了,他绝不承认是满心的恐惧。
只略带凉爽的风拂过洛苏垂落在脸颊上的发丝,纷飞间照出他面如冠玉的神颜,尽显风流之姿,他身侧洛玄夜已手按剑上,他不是在开玩笑,只要洛苏表露出丝毫杀掉李渊的倾向,他就会挥剑出鞘,洛玄镜饶有趣味的望着李渊这一行不速之客。
李渊来此,自然不仅仅是他一人,他的妻子窦氏和他唯一的嫡女皆在,窦氏蕙质兰心,当然明白此刻局势之危急,脸色煞白,紧紧将女儿搂在怀中,强自镇定让自己不至于失礼叫出声。
此刻的窦氏唯有一点庆幸,那就是长子建成因为要在长安读书,没有跟着李渊赴任,只可惜了秀宁,小小年纪,竟然要殒身此处,她只有这一儿一女,将他们视作心肝。
李渊和窦氏心中百转千回,已经满是绝望,尤其是那数十灵兵皆面色漠然,高高骑在马上,刀钩上还挂着肉片和血迹,浑身洋溢着杀机无情的味道,让二人皆知绝无幸理,李渊甚至就连嘴角强行咧出的笑容,都已经维持不住。
“圣人,不要杀我爹爹和母亲!”
李秀宁突然挣脱开窦氏环抱的手,直接跪在地上叩首,扬起小脸,她继承了窦氏和李渊的美貌,面上颇有英气,又不缺柔美之感,虽不如洛玄镜,但亦是难得的美人,此刻这张小脸上因为叩首带着灰尘,眼中含泪却坚定的说道:“爹爹担心圣人安危,想来此看看有没有机会救圣人出险境,于是有如今之势,圣人神威天成,英才俊哲,能辨是非,能知往来,定知晓此节,求圣人看在爹爹本心尚善,饶爹爹一命,秀宁愿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此恩。”
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女孩,能看出形势不对,已经颇为难得,还能条理清晰的说出这么一番话,这不是个一般人。
窦氏和李渊简直疯了,没想到李秀宁竟然会冲出去,对女儿的爱让两人暂时摆脱了恐惧,将李秀宁一左一右抱住,哭诉道:“公子饶命,小女她不懂事。”
灭门惨案一下子变成了爱子情深,洛玄镜有些视线飘移起来,洛玄夜却一变不变,只要洛苏不发话,他就永远不会变,这正是他会被派出来跟随洛苏的原因,他是个直人,他的人生就像是他的剑一样直,他走在路上,会把所有的荆棘砍掉趟一条新路出来,即便旁边有一条堂皇大道。
洛苏已经笑出声,他喜欢这种每一件让他感觉到生活气息和真实气息的事情。
他走到李渊三人面前,望着李秀宁道:“小丫头,你为什么叫我圣人?如果我没有记住的话,隋朝的臣民用这个来称呼你们的皇帝。”
李秀宁清稚的声音响起,“母亲常说,假使天下昭城洛氏在,必不使舅家蒙难,每言皆涕泪齐下,能救人所急、救人所难,而天下称颂者,大概就是上古所言的圣人了。”
洛苏闻言顿时大笑起来,洛玄镜也捂嘴轻笑起来,唯有洛玄夜依旧面无表情,宛如冰块一般,让李秀宁感到一阵从他身上传出的寒意。
李渊和窦氏听到洛苏爽朗的大笑,心中一直提着的心,略微放下一些,洛苏笑着摸了摸李秀宁的小脑袋,“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周礼第一,忠孝为先。”
李秀宁只觉一阵温暖从洛苏手中传来,让她感觉浑身都暖洋洋的。
洛苏看向李渊道:“唐国公,我洛氏行走世间,一向光明磊落,从来不搞那些阴谋诡计,你不曾抱着恶意而来,我自然不会滥杀无辜,所以你不必如此紧张,我根本就不可能会杀你。
不过有一番话,今日出得我口,入得你耳,莫要叫他人知晓。”
李渊听到此言,如闻大赦,脸上的欣喜完全做不出假来,疯狂的颔首道:“还请公子言语,渊定谨记于心,绝不会外传。”
洛苏缓缓说道:“今日杀掉这些隋朝东宫卫士,于常人而言,当是死罪,我并不在意,但也不想平添麻烦,毕竟我还要在这天下间游历,若是每日和隋朝士兵厮杀,就要耽误我的大事。
唐国公乃是国朝贵胄,但我还是奉劝一句,不要将此事传出。
你看这苍莽江山,往西眺望是岐山,向东眺望是骊山,这八百里天府沃土,走过了多少王朝?
周秦汉隋,这世上又有多少国家旋起旋灭,那列国晋秦齐楚赵魏韩,如今还在哪里呢?
但唯有我洛氏,依旧存在于这世上,千秋功业由我评说,百世之后由我所掌,谋一时还是谋万世,是倾向于那隋朝皇族,还是倾向于我洛氏,唐国公心中应当有一把秤在。
我坐山河巅,观那春秋万国皆作土,仅此而已。”
这一番话,让李渊从洛苏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岁月感,他感觉自己面前所站立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从久远时代来此的古人,那种岁月的流逝所带来的沉重感,在洛苏身上几乎浓郁到极点。
他明明比旁边的男子大不了几岁,但二人给人的感觉却像是隔了百年千年一样,如果让李渊形容一下,他会认为洛苏是从那些上古时代的壁画中走下来的人。
李渊被洛苏的言论所震撼,他第一次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所谓唐国公的爵位,又算得了什么呢?
“唐国公。”
洛苏带着些许怀念,“唐虞之王者地,当年我在唐虞王者地,分封了晋侯,这大概也是我们的缘分。”
李渊脑袋已经有些混乱,他只能顺着说道:“公子放心,渊明白该要怎么做,绝对不会有丝毫的风声走漏。”
洛苏又望向李秀宁,想了想,伸手从腰间取下一块温润的玉佩,放在李秀宁手中,向李渊和窦氏道:“这个小丫头,我很喜欢,想给她一场富贵,以后嫁到洛氏吧,我会给她找一个人间上等的夫婿。”
什么叫峰回路转?
什么叫柳暗花明?
什么叫惊喜?
现在李渊就想立刻从路边拉一个人过来,问问他,什么叫做惊喜,什么叫做tmd的惊喜!
窦氏一个女子反应更快,立刻就按着李秀宁的头给洛苏磕头,要把这件事情定下。
洛玄镜倒是觉得很合理,这个小丫头很符合洛氏找媳妇的标准,最关键的是,老祖宗喜欢,那就是喜欢。
她察言观色没等窦氏说话,就抢先开口道:“不要称公子,这是我洛氏的老祖宗,跟着叫老祖宗即可。
唐国公和夫人的话,老祖宗年岁极大,你们叫一声老先生即可。”
老祖宗?
老先生?
这么年轻却被叫老祖宗?
如果是寻常家族辈分大也就罢了,但这可是洛氏。
据李渊和窦氏所知,嫡系最多不过三代,洛氏基本上没有那种年龄和辈分相差很大的情况发生。
但洛氏子弟自己都这么说,李渊和窦氏都知道其中必有缘由,李秀宁叩首在地上,口称老祖宗。
她还有些懵,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自己就有了一个不知道叫什么的未婚夫,但聪明的她知道,这下父母一定是安全了,于是脸上也扬起明媚的笑容。
洛玄夜如冰雪消融,在李秀宁叩首的时候,将按在利剑上的手松开,脸上露出丝丝笑容,望向李渊三人的目光瞬间和善起来。
他变脸实在是过于明显,先前如同一个杀神,现在却温暖和煦如同阳春三月的风,压力一松,洛玄夜拱手道:“李公,夫人,刚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以后就是一家人,待贵女婚姻时,玄夜会携礼上门赔罪。”
李渊连忙说不必,洛玄夜不再说话,当洛苏一行人顺着大道施施然离开,李渊三人,依旧晕晕乎乎,如同在梦中一般。
刚才所遇到的一幕幕,对三人而言,就是如同梦境一般,风一吹,刚才的冷汗涔涔,更是浑身凉飕飕的,李渊和窦氏回过神来,又望向李秀宁手中的那块玉佩,一时恍然。
“我李氏,真的攀上了洛氏?不对,洛氏真的回中原了?”
李渊已经有些口不择言,他这个人最是看重门第和出身,而洛氏在他看来,那就是最高最高的出身,除非能做皇后,否则什么也比不上洛氏的婚姻。
“这可真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啊,如此的峰回路转,就如同那些荒诞的传说小说故事一般,没想到竟然真的让我们遇到了,秀宁可真是有福气,从小相士就说秀宁不是寻常人,有大富贵,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窦氏嘴完全停不下来的说着,身为母亲,对自己家孩子的婚姻大事,自然是最是关注,尤其是他们这些权贵高门之家的婚姻,很多时候都难以做主,遇到洛氏就已经算是万幸。
微风拂过,卷起地上零落而下的几片枯黄的树叶,李秀宁紧紧握着手中温润的玉佩,如今秋高气爽,碧空万里如云,她小小的心里却有所有人都不曾知晓的碧海狂涛。
洛苏三人离开后,聊着刚才的笑谈,洛玄镜突然问道:“老祖宗,您刚才说绝对不会杀那位唐国公,您真的没有想过杀那位唐国公吗?或者说,无论当时是谁,您都不会杀他吗?”
洛苏脸上挂着笑轻声道:“李渊我是不会杀的我和他交谈不多,但我已经能够看出他是个聪明人,不会泄露我们的行踪,如果遇到的是个不太聪明的人,那结果自然是不同的,我有慈悲心肠,亦有霹雳手段,在这个世上,手段越狠,才越能做个好人。”
洛玄镜闻言一笑,果然如此,又问道:“老祖宗,那位李氏的小姐,可要送信一封到凛冬城,让家族挑选合适的人选吗?”
洛苏闻言却直接将目光望向洛玄夜笑道:“镜儿,伱觉得阿夜怎么样?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能文能武,出身高贵,岂不是上好的夫婿人选吗?”
洛玄夜这下直接没绷住,洛玄镜更是直接捂嘴笑起来,但还是表达了自己的赞同,“五哥的确是合适大伯知道这个消息,一定欣喜。”
……
这件事对洛苏三人充其量只能算是小插曲,这一路走来万里之遥,遇到的突发状况不知道有多少,在草原上几十个人追着上千人砍杀的时候,那场面比现在可大多了。
这一路上,杀的人没有八百也有一千,这几十人不过是小意思而已。
接下来的路途上,没有再遇到什么意外状况,洛苏顺利的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骊山。
一路上都在欢笑的三人到了这里,气氛陡然低沉下来,洛苏走下马车,望着那草木萧疏的骊山,感慨道:“你们知道吗?
当年我在这里陈兵三次,天下的诸侯都各自率领兵丁前来,受我检阅,镐京之令,诸侯莫敢不从,那凛凛威势,直到现在都还在我心中回荡。
没想到啊,仅仅一百多年后,这里竟然摇身一变,变成了周天子的殒命之所。
那位死在这里的周天子,是周幽王吧,这个谥号给的好啊,无能的君王,祸乱邦周社稷的天子,就该得到这样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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