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伊苏之心!”亚伯兰似乎也听见了从极远处传来的钟声,稍微有了一点精神。

“那是坐落在伊苏最高处的大钟,为了把它移动到比大地还要高的位置,伊苏人攀跃群峦,登临圣岛,将钟安置在岛的极点,这样一来……当它被敲响,钟声便能传遍大半片尼尔大陆,成为伊苏荣光的永恒象征。”

钟……

敲钟这种事情,一般预告着某种变化,比如现在,时节在钟声奏响的期间进行着一次跨越。

悬挂于高天的骄阳微微敛去存在感,就和从白昼到黄昏的转变一样,迟暮的辉光伴随金红色的云霞蔓延到天空的彼岸,为这个世界增添了更鲜动的底色。

-果然,这里不是“正午”。

艾伊默默思考着:正午的时代,世界只凝固于即将为午或已为午的时辰,除去白昼以外的时节是不存在的,绝非像面前这样……“符合常识”。

时代要比正午更早,范围又缩小了。

-很好。

艾伊在昏黄色的暮光中伸了个懒腰,刚想跟着亚伯兰回家,又在视野的尽头看见一片雪白的群落。

傍晚,牧羊人也已放牧归来。

黑白相间的牧羊犬在白团身后划出优美的弧线,有条不紊的驱赶着羊群……再是伴着一阵牧铃的脆响,清冷恬静的气氛里,随着“哚哚”一串牧杖拄地的声音,和羊儿一样洁白的少女从羊群后面走出来。

-安妲。

“对了……安妲,我其实记得这个名字,之前没机会说。”亚伯兰幽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唤回正在失神的艾伊,“我记起来……她是教会的牧羊人,羊在阿格迪乌的语境里是属于神明的财产,安妲,她是个孤儿,从小被卡戎收为养女,她平常居住在教会,同时也是上主的巫女,所以才能为神明牧养羊群。”

-巫女。

艾伊目光涣散:“你们是不是叫她「鸢巫女」?”

“鸢巫女?”

亚伯兰有些发懵,只有迷茫的摇摇脑袋,“我不知道,村子里只有一个教会,一个巫女……通常不会用什么特别的名字区分,但也可能是我离开的六年里改变了叫法。在我离开前,她还是个很小的女孩子——当然现在也差不多。”

他突然想起些什么:“忘了说——安妲她,是个盲女,她看不见东西的。”

-盲女?

艾伊皱起眉头。

不远处,那身灰绿的牧袍,让安妲看起来比一株枯草还要纤瘦,娇小的身体微微摇晃,步伐却还是同样的轻盈,像是出生不久的学步羊羔。

犹豫片刻,艾伊往前几步,正好站到羊群的必经之路上。

突然有人挡住去路,胆小的绵羊很快陷入骚动,不吠的小狼很快做出反应,将几只快要脱离队伍的羊羔赶回来,再低趴到艾伊面前,咧出尖牙。

“你好…?”

不知道用什么在感知周围环境的变化,安妲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便停下了脚步,隔着兜帽看不清她的表情,却又渗露出茫然。

牧羊少女摇晃着牧铃,小心翼翼的朝一个方向招手,“有人在那吗?”

“……”

艾伊无视了脚下的小狼,也无视了身后亚伯兰的呆滞,他睁开洞见之目,腹间薄翅微振,很快便走到安妲身旁不到两步的距离。

与白天时碰到的安妲不同,现在的牧羊人没有那时的平静与沉稳,看起来有些不安,她双手紧紧捏着那根牧杖,像是怕冷一样,只从长袖口的尽头露出细瘦葱白般的指尖——

虽然指腹生满了硬茧,但这只手还是被少女很用心的保养着,指节被修剪的一丝不苟,末端没有月牙白。

-小姑娘营养不良啊……

冒着被狗咬的风险,艾伊掀起她的兜帽。

她的眼睛,是比红宝石更瑰丽,比黄昏时期的太阳还要绚烂的金红色——而现在,安妲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可怜兮兮的揪住自己的帽子,身体却向后不受控的倾斜。

身形差距过大,艾伊一把就将娇小的少女捞回怀里,扶正之后又立马松开手。

“……罗得?”

或许是依靠嗅觉,站稳的安妲很快叫出了罗得的名字,像是走丢的羊羔一样弱气开口,轻声确认着。

“猜错了。”

习惯性的往兜里掏糖——却忘记了这具身体的口袋不像本体一样常备糖果……艾伊莫名生出些沮丧,即使知道安妲看不见,却还是吸吸鼻子,微笑着轻声道:“又见面了……好巧?”

“一点都不巧,我一直就住在这里……你只要在这个村子,每天都能看见我。”

安妲完全没有被戏弄后,从生气状态逐渐平复的过程,连羞恼的情绪都被跳过了——

只是确认了环境的安全,她很快就重拾了平和的神态,灵动眼睛像常人一样眨动着,金红色瞳孔里倒影有黄昏:“你们平安抵达村子啦,欢迎!虽然路程不远,但请不要忘记牧羊人的功劳哦……就算是我也会想要被夸奖。”

她微微歪着脑袋,说的话像是在撒娇,语气却温和慵懒没有任何攻击性,让人生出被羊毛包裹着的柔软感:“你可以抓紧一点时间,好消息,我现在正好在期待。”

-诶诶,这么急吗?

“你的祈祷超级管用。”艾伊郑重道,同时不自觉的把手抚上安妲的脑袋,暖白色的头发真的与太阳一样富有温度,“帮了我们大忙……非常感谢。”

安妲得意的眯起眼睛,轻小的身体倚靠在高大的牧杖上,伴随微风轻盈摇晃……

艾伊学着她眯起眼睛,再是于心中低语。

-安妲。

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

.

这个时代的骄阳扮演着一颗称职的天体,祂在天边缓缓下沉,直到连黄昏都只剩残余。

看着安妲把羊群赶入教会的后院,这一次的邂逅也终于告一段落……目睹全程的亚伯兰凑到艾伊耳边,抬眉八卦道:“你这混蛋玩意……才见了两次面,是喜欢上人家了?”

“喜欢?”艾伊打了个哈欠,敷衍道,“或许啊或许,我也不知道呢。”

日轮在他们身后沉没,两人沿着最后一缕辉光踏上回家的道路。

“安妲……”

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在亚伯兰看不到的角落,艾伊从指缝间滑出一根金红色的羽毛,拿在手心端详——羽毛自然脱落的末端还有未褪尽的羽管,看出来是真实生长在血肉上的事物。

这是他刚才趁安妲摔倒,在她身上悄悄薅下来的。

之前狐狸经常偷偷薅渡渡的羽毛,熟能生巧,他早就精通如何从一只鸟的身上,在不引起疼痛,还有不被发现的前提下弄一根羽毛下来。

“有翼者……鸢巫女。”

他若有所思,又理解着从安妲身上传回的,来自洞见反馈的意义:

「飞鸟的血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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