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伦此时需要面对南北两线作战的问题,北面即来自东北方向的司马颖、司马乂联军,南面主要是司马冏的队伍,新野公司马歆则被孟观挡在了荆州地区,而司马颙虽然派出了大将张方已带兵出发,但部队进展得磨磨蹭蹭,此时还没出潼关呢,对于洛阳方面暂时不构成压力。由于司马冏镇守的许昌距离洛阳最近,齐王司马冏又是最先倡议讨逆之人,所以司马冏的部队冲在了前面,最先与朝廷的人马交上了手。可一交手就露馅了,司马冏的队伍是镇守许昌的地方部队以及刚刚收编的部分农民军,战斗力比起中央军来可就差了一块。镇守在阪关(今河南登封东南)一线的征虏将军张泓等主动前出,挺进至阳翟(今河南禹州),攻破了司马冏的辎重部队,杀伤几千人后占据城池作为自己屯积军需物资之处。张泓与司马冏的队伍多次交战,义军接连战败,确实打不过中央军呐,不得不退回到许昌(如图)。

永康二年(公元301年),也就是司马伦伪朝廷的建始元年四月,司马冏分军渡过颍水,但进攻张泓不利。张泓正准备乘胜向司马冏的老巢许昌进逼时,镇守在另一处关口延寿关(今河南巩义南)的上军将军孙辅的部队晚间出现夜惊,军营中不知出了何事引发士兵们的恐慌,结果就炸了营,军队溃散后孙辅等人逃回洛阳向司马伦请罪说:“齐王兵力强盛,不可阻挡,张泓那边已经败了。”本来打了胜仗的张弘就这样被猪队友扣上了屎盆子,司马伦身边这些小人开始互相拆台了。不知道孙辅和张泓有何矛盾,要么孙辅是想找个陪绑的,因为自己败了;要么就是孙辅胡说八道,信口雌黄,总之,孙辅这一闹,大家都慌了。因为张泓的人马已经进至许昌附近,距离洛阳较远,所以张泓的真实情况还没有传回来。司马伦、孙秀守在京城也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一听南线吃紧,司马伦急调正在北线准备对付司马颖的许超所部回援洛阳,同时把儿子司马虔的预备队也调了过来。等两支人马到达洛阳后,张泓那边的战报也到了。司马伦这才知道,原来张泓打胜了,于是,顾不上责备孙辅等人,连忙下令司马虔、许超率兵返回,继续巩固北线防御。就这样一折腾,中央军的将士们难免一肚子怨气。张泓之后继续领兵渡过颖水(颖河)向司马冏发起攻击,但司马冏巧妙地先击败了配合张泓进攻的孙髦所部,孙髦、孙辅都是孙旂(qí)的子侄,都是靠着拍孙秀马屁上来的,是一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张泓见侧翼辅助的人马被击退,自己也不敢孤军深入,只得先退走,与司马冏就在许昌一带僵持起来。孙秀见司马冏被张泓挡住了,于是在朝中造谣说,张泓已经击破了司马冏的兵营,并活捉了司马冏,让文武百官都要来祝贺。孙秀嘴里没一句实话,司马伦最后败就败在孙秀手里。

南线战事呈现胶着,北线司马颖的进展也不顺利。司马颖的前锋赵骧所部抵达黄桥(今河南淇县西)一带时(如图),遭到孙秀的儿子孙会率领着士猗(yǐ)、许超人马的阻击。结果,赵骧被击败,死伤一万多人,兵民无不感到震恐。司马颖的部队虽然号称二十多万,是讨逆军中力量最大的一支,但和司马冏所部一样,都是战斗力不行。司马颖的二十多万人大部分是挺进洛阳沿途临时参军入伍的,遇到朝廷的正规军就不禁打了。

司马颖打算向后撤到朝歌展开防守,参军卢志和兖州刺史王彦都说:“现在我军失利,敌人得志,心理上反而会轻视我们。如果向后撤,士气必然受到打击,不容易恢复。不如另选精兵,日夜兼程绕到敌人后方,出其不意从背后打击敌人。”两人的建议显然可行,司马颖的队伍虽然战力上差一些,但在人数上占据优势,完全可以分兵对敌人实行奇袭。司马颖同意二人的想法,开始重新准备行动。司马伦这边果然因为黄桥胜利志得意满,开始论功行赏。孙会和士猗、许超三人均受嘉奖,并都被授予符节可调度军队,最后是谁也不服谁,互相不听从,队伍内部军令不一,将士们也不知道该听谁的,于是各自为政,人马之间失去了协调配合。司马颖各部抓住机会,对孙会实施反击,一鼓作气将敌军连续击退。最后,两军在湨(jú)水(今蟒河河南温县段)一带展开决战,孙会等人大败,仓皇向南逃回洛阳,司马颖率军顺势渡过黄河,向洛阳逼近。

司马颖在北线取得胜利,客观上也激励了南线讨逆的将士们。司马冏同样领兵出击,击败了挡在阪关闾和的人马。至此,整个战事进行了还不到一个月,本来占据一定优势的政府军除去张泓所部仍旧与齐王对峙于许昌附近,剩余兵力已全线退缩至洛阳及周边地区,司马伦、孙秀在京城内已是惶惶不可终日。自从司马冏、司马颖出兵讨逆开始,有人就把责任推到了孙秀身上,说孙秀净出馊主意,祸国殃民,应该把孙秀交出去以平息天下汹汹。司马冏起兵时发布的檄文中点名讨伐孙秀,目的就是要对敌人实行分化瓦解。中央军占据上风时看不出什么,一旦落了下风,朝庭内部的矛盾就开始显露出来。孙秀听说这些传闻后吓得不知所措,干脆躲在中书省里不敢出来。中书省自晋朝开始有此称谓,是中央朝廷的中枢部门,是中央政令的最高机构,负责秉承君王旨意,掌管机要,发布皇帝诏令,孙秀此时正是中书省的最高首脑中书令。当儿子孙会等人逃回洛阳后,孙秀急忙与众人商议对策。有人提出,聚集剩余兵力做最后一搏;有人提出,焚毁宫室,诛杀异己,挟持司马伦南逃,投奔孟观等人;还有人提出,不如乘船东行,逃往大海。这些想法听上去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儿,孙秀也拿不定主意,商议不出结果。于是,孙秀就这么呆在中书省办公衙门里耗着。你想耗着,有人可等不及了。四月初,左卫将军王舆联合广陵公、左将军司马漼(cuǐ)率领七百多甲士从南掖门进入皇宫,宫内三部司马早有内应,众人会合后直接向中书省发起攻击。孙秀、士猗、许超等此时就在中书省内,一伙人还在苦思冥想着对策,没想到王舆领人杀了进来,孙秀等人仓皇逃出,被守在外面的左卫将军赵泉候个正好,全部擒拿斩杀,孙旂的子侄孙弼、孙奇也一同被杀。王舆的手下又在右卫营搜捕出孙秀的儿子孙会,后交付廷尉处斩。王舆之前任尚书左丞,司马允事变时,王舆紧闭宫门,挡住了司马允的队伍,事后因功进位左卫将军,王舆算是投靠了司马伦一伙儿。谁也想不到,王舆现在会翻脸发难,先把司马伦的大脑孙秀给干掉了。广陵公司马漼是宗室,是老琅琊王司马伷的第四子,在朝廷任散骑常侍、左将军一职。三部司马由前驱、由基、强弩三部分组成,分别掌管宫中的戟盾、弓矢和硬弩部队,平时负责宫殿宿卫。王舆杀掉孙秀之后,又在宫中抓捕了前将军谢惔(dàn)、黄门令骆休、司马督王潜等一批司马伦、孙秀的党羽。当皇宫完全被控制住了,王舆开始召集重要部门的所有大臣进宫,一起来见司马伦并逼迫其写下诏书说:“我为孙秀所误,激怒了三王。现孙秀伏诛,当迎太上皇复位,我则归田终老。”司马伦没了孙秀,怂得就像个瓜一般,只能任人摆布。接着,朝廷对外打出驺虞幡,宣布一切兵事结束,所有将士止战息兵。司马伦及伪太子司马荂从皇宫华林园东门出宫,被押解着回到了司马伦以前的相国府邸。司马伦另一个儿子司马虔这时正在回京的路上,诏令免去司马虔一切官职。司马虔闻听消息后十分恐惧,只带了几十人离开部队也回到了相国府中。

司马衷则在数千兵士的护卫下,从金镛城被迎回皇宫。当司马衷进入皇宫端门后,全体朝臣跪拜行礼,叩头请罪。大臣们自知惭愧,司马伦篡位时,很多人不但不能坚守道义,还与司马伦的伪朝廷厮混在了一起。这些人当然会忐忑不安,害怕秋后算账会降临到自己头上。这笔账是一定要算的,不过先被清算的当然是司马伦。司马衷下令将司马伦、司马荂等人悉数押送至金镛城看管起来。傻皇帝心想,过去你司马伦当皇帝,把我赶到金镛城,现在该轮到你了。皇帝能轮流做,金镛城咱俩也换着体验体验吧。司马伦正月篡位登基,至四月被赶下台押送金镛城,前后仅仅三个月时间,一场黄粱美梦便结束了。谁也不会想到,最先跳出来声讨司马伦的是他哥梁王司马肜(róng)。司马肜上疏朝廷,说赵王父子凶逆,应当全部诛杀,朝臣们听后不禁侧目。司马肜为人私心很重,其见风转向的速度并不比大头司马颙慢。早在镇防关中时,司马肜就因与周处不睦而催促其出战,之后又断绝周处的后援,直接导致周处兵败身死。贾南风废黜前太子司马遹时,司马肜不能秉持正义,反而为虎作伥。司马允发动起事反对司马伦时,司马肜却在一旁冷眼旁观。司马伦篡位登基后,司马肜甚至出任了伪朝廷宰相一职,助纣为虐。但司马肜擅于见风使舵,每次事变后还总能得到升迁。这次也不例外,司马肜痛批司马伦,似乎又保持了政治正确。四月中旬,朝廷派遣尚书袁敞持符节至金镛城,赐死司马伦,司马伦和贾南风一个待遇,喝下了金屑酒自尽而亡。司马伦的四个儿子拘捕后全部处斩,张衡、闾和、孙髦等司马伦的党羽在东市被杀。五月,司马衷忽然想起一件事,说道:“阿皮掰我手指,抢夺御玺,不可不杀。”义阳王司马威小字阿皮,是司马伦篡位时的得力干将。于是,司马威也被斩杀,这也是司马衷从做皇帝以来主动要杀的第一个人。还有个倒霉的孙旂,此时正驻守襄阳,受子侄连累被襄阳太守宗岱遵旨诛杀。最可悲的是孟观,本人能文能武,原本很有机会反正讨逆,继续立功升迁,却在此次事变中站错了队,最后在荆州当地被抓捕后就地斩杀,夷灭三族。其余文武百官中凡在司马伦伪朝廷任过职的一律贬斥罢免,这下朝堂之人已所剩无几。司马衷下诏,改元永宁,公元301年即永宁元年。

虽然司马衷登基复位了,一众朝臣也处理干净了,但所有人此时都不好轻举妄动。谁都知道,现在的实力派是三个王,三王起事成功后一切大小事务都要由三王定夺,没有人敢随意造次,包括司马衷在内,有谁敢不尊三王的意思胡来,几十万军队就在洛阳城外,灭掉谁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四月初九,成都王司马颖的队伍首先抵达洛阳,十五日,司马颙的人也到了。司马颙的部队在此次讨逆行动中迟迟没有进展,一仗未打,实力没有丝毫损失,但司马颙仍然以讨逆功臣自居,毕竟自己这里也出兵了嘛。两王到后就差齐王了,齐王司马冏在哪儿呢?还在许昌一线被张泓挡着呢。司马冏是讨逆行动的发起者,领袖地位毋庸置疑,但司马冏过不来,其他人岂可擅自行事?没办法,只能说司马冏的军事能力太差,司马颖只得派出手下将领赵骧、石超领兵从背后攻击阳翟,以帮助司马冏解困。估计张泓这时也知道了洛阳方面的变化,司马伦完了,自己还在这里死守什么呢?现在又面临腹背受敌的情况,所以张泓毫不犹豫得向司马冏投降了。至此,整个战事全部结束。自讨逆战争爆发以来,经历了六十多天的战斗,导致兵民丧生者超过十万。六月,齐王司马冏的部众终于到达洛阳,暂时驻停于通章署,全副武装的士卒看上去足有几十万人,气势十分盛大,震动了整个京城。真不知道司马冏的队伍如此雄壮却为何不能突破阳翟防线,估计几十万人的队伍里包括了大量已经投降的中央军吧。司马衷闻听司马冏终于到了,赶忙亲自前往通章署迎接,当场拜司马冏为大司马、加九锡,一切礼数和待遇如同司马家当年辅佐曹魏一样,总领朝政。齐王司马冏可谓志得意满,照单全收。然后,司马冏陪着皇帝一行人等浩浩荡荡进了洛阳城,声名达到顶点。但局内人都知道,没有成都王司马颖的帮助,司马冏还到不了洛阳呢。此次讨逆,司马颖的功劳其实一点不比司马冏低,故朝廷任命司马颖为大将军,总督中外军事,录尚书事,同样加九锡,可入朝不趋,剑履上殿。从封赏来看,司马囧、司马颖二王难分伯仲,两人又是堂兄弟,看上去司马家的江山有二王辅佐可保万无一失了。二王为大,可还有个河间王司马颙呢?司马冏心里对司马颙首鼠两端的作风很是不满,近两个月讨逆所经历的艰难险阻都是司马冏、司马颖兄弟在扛着,司马颙干什么了?除了耍滑头,就是现在出来抢功,不处理他就算是开恩了。司马颙是司马衷、司马冏叔叔辈的,只是旁支离帝系较远,但也是司马宗室。最后,司马冏还是以大局为重,念及司马颙最终能扶助讨逆,虽然没干什么,不过也算政治正确。朝廷加封司马颙为太尉、侍中,加三锡之礼。加三锡比加九锡当然差远了,司马颙为此还觉得忿忿不平,暗地里便忌恨上了齐王司马冏。其他有功人员同样得到封赏,常山王司马乂升任抚军大将军,统领左军;晋封新野县公司马歆为新野郡王,授镇南大将军,总督荆州军事;封广陵公司马漼为淮陵王,任尚书、加侍中。齐王、成都王、河间王三个王府,可分别设置僚属四十人,其中大部分为武官,给人一种兵事尚未结束的感觉。主要讨逆有功之臣都已封赏,梁王司马肜因为坚决与司马伦划清界限被任命为太宰,兼任司徒。光禄大夫刘蕃的女儿因为是司马伦的夫人,所以刘蕃的两个儿子刘舆、刘琨兄弟都在司马伦的伪朝廷任过职。作为贾谧当年的‘二十四友’,刘家兄弟在司马伦剪除贾后时并未遭到清算。司马冏看刘家素有声望,这次同样对刘家兄弟不做计较,仍然允许刘舆、刘琨在朝为官。另有,前司徒王戎任职尚书令,刘暾为御史中丞,王衍为河南尹。

几位宗室各自得到加官进爵,即将赴任前都去拜谒了先帝司马炎的陵墓。新野王司马歆借机对司马冏说:“成都王与陛下关系更近,同殿下一道建立大功,应该把他留下来参与辅政。如果不行,就应该剥夺其兵权。”成都王司马颖与皇帝司马衷是亲兄弟,与司马囧只是堂兄弟。司马歆的意思就是,如果放司马颖在外掌兵恐有祸患。常山王司马乂与成都王司马颖一同拜谒陵墓时则说:“如今的天下是先帝创立的基业,成都王应该是主要辅政大臣啊。”司马乂这样一说,本来刚刚平息下来的朝局又显得有些紧张了,好像司马颖、司马冏二王早晚会起争执。司马颖手下参军卢志就说:“齐王军队现在号称百万,但与张泓等人作战却相持不下。大王则一路杀过黄河,解困洛阳,功劳无人能及。如果与齐王共同辅政,势必两雄不能并存。不如以太妃身体不适为由,请求回封国侍奉太妃,把权柄让给齐王。如此收四海之心,才是上策啊。”司马颖听取卢志的劝谏后便在会见司马衷时表示,讨逆的功劳都是大司马的,自己没做什么。并说因为母亲身体不好,请求回归封地。晋国从来以孝治天下,司马衷也不好说什么。司马颖于是不再等诏命,在拜谒太庙之后,从东阳们出洛阳城,直奔封地邺城而去。临行前,司马颖只派出一名信使去向司马冏送上辞别信,司马冏大为惊讶,急忙出城追上了司马颖。兄弟两人见面后,司马颖只说因母亲身体原因,自己必须回去侍奉,而有关朝政的事情只字不提。话已至此,司马冏还能再说什么呢?两人从此洒泪而别,司马颖的举动得到士民的一致称赞。难道事情就这样简单结束了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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