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元恪才发现城外早已是一片人间地狱的情景,毫无斗志的秦军和禁军将士,如同林中的鸟兽一般,被燕军骑兵肆无忌惮地游猎追杀,城外尸首遍地。回望城中,也是烽烟四起,隔着老远似乎都能听到里面的厮杀惨叫声。
元恪想起仍在城中的飞羽红缨,还有周琰等人,心中担忧,却也无可奈何,不忍再回顾,只能埋头向前拼杀。但元恪一行人人马众多,又有许多宫女太监,也是十分扎眼,很快吸引了大批燕军的注意追了过来,元恪等人奋力拼杀才杀出一条血路,但身边的人却是越杀越少,也不知是阵亡了还是自己逃散了。
走了不知多久,好不容易又杀退一股燕军,元恪已是满身血污,回头一看,队伍中羽林军能战之力只剩自己一人,另外还剩十几个太监。高庭此刻已经顾不得许多,自己坐上马车前,亲自给小皇帝赶车。
突然一声巨响,马车磕在石头上,车轴断裂,侧翻在路边,小皇帝也从车里摔了出来,倒在地上号啕大哭。高庭顾不得自己,连忙起身去抱起小皇帝,眼见身后喊杀声越来越近,高庭思考片刻,便从马车中拿出一套寻常百姓家的粗布麻衣,太监们立马手忙脚乱地给小皇帝脱下龙袍,换上麻衣,刚刚还位尊九五的小皇帝,立马变成了一个普通乡村小童的打扮,元恪差点都没认出来。
高庭领着小皇帝将他推到元恪手里,郑重地对元恪说:“眼下形势,我等皆是拖累,唯有公子或许能杀出重围,还请公子务必护送天子去长安!”说罢向元恪深深一拜,并将手里的一包东西递给了元恪,说道:“这是天子的印玺,有这物件便能证明天子身份,请公子牢记,到长安后,务必将天子和印玺亲手交于秦王手中,万不可假手他人!”说罢又是一拜。
元恪接过天子和印玺的包袱,疑惑地问道:“那高公公你呢?”
高庭冷冷一笑:“我一介阉人无牵无挂,无儿无女,受先帝先皇后大恩才能苟活至今,或许今日到了舍命报恩之时。公子快走,我等愿为公子断后!”说罢,高庭拔出刀,回头朝剩下的太监们发令:“孩儿们,可愿随本公公杀尽叛贼?”
众太监们眼神中没有丝毫犹豫,也纷纷拔刀响应道:“愿跟随公公!”说罢众人便提刀向后方冲去。
这一幕惊呆了元恪,元恪没曾想到帝都城破之时,最坚贞大义,死战到最后的居然会是高庭这群太监;元恪向着高庭他们离去的方向深深一拜,也不再多迟疑,立刻抱起小皇帝放在马上,坐在自己身前,将包袱被在身后,策马横枪,一路继续向西而去了。身后很快传来了刀刃的撞击声和厮杀声,只是那声音越来越小,元恪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越跑越远,还是因为高庭等人已经逐渐捐躯;元恪也不忍多想,也不敢回头,忍住眼角泪水,继续西行而去……
好在高庭选择撤离的时机还算及时,此刻燕军并没有对帝都形成合围,一路上虽然不断遇到燕军,但基本都是小股部队,元恪仗着一腔孤勇,单枪匹马,生生还是杀出了一条血路,直到天黑,终于摆脱了燕军的追击,元恪才舒了一口气,心中想越是往西,应该燕军就越少了吧。此刻他们的注意力应该还是在夺取帝都上面。
元恪的战马早已受伤累毙,自己身上也多处受伤,此刻只能一手牵着小皇帝,一手拄枪为杖,向前慢慢步行。元恪拼杀一天,早已又饿又疲,再看看小皇帝,虽然没受什么伤,此刻也只是眼神呆滞,一言不发,如同木偶一般任由着元恪拖着前行。元恪不禁心生怜悯,这小皇帝无论出身如何,毕竟也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突然经历这样血腥凶险的局面,心理上的刺激恐怕很难愈合。
二人一路默默无语,元恪本想找些吃食,寻一处地方歇息,但一路走来的村庄都已荒废,百姓早已逃难,更不会留下什么吃食了。元恪无奈,只能在野外寻了一处古庙先行歇息,这古庙不知祭拜的是哪路山神,神像早已残破不堪,覆满了蛛丝,庙里更不会有什么祭品供奉了,元恪此刻也顾不得这些,能有片瓦遮身先歇息即可,于是卸下早已被刀斧砍得破烂的甲胄,撕下几片衣物草草包扎一下伤口,仔细检查了一下,还好虽然流血不少,但基本都是皮外伤,休息一下,坚持坚持明日应该还能赶路。小皇帝此刻无助地蹲坐在一旁,脑袋无力地埋进了双膝,仍是默默一言不发,元恪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君臣之礼,只能任由他先呆在那里,此刻能保全性命或许已是大幸了。
元恪歇息片刻,正准备出门附近寻点柴火生个火,突然门外传来大队人马的马蹄声,元恪心中大惊,连忙又缩回庙里,将卸下的甲胄踢到一边角落,拽着小皇帝连忙躲到了神像后面。
不多时,只见数十个燕军骑兵进了庙门,将马系好,自顾自地进来也想要歇脚。
元恪心中暗叫不好,真是冤家路窄,后悔不该选这如此扎眼的古庙歇息,竟也引来了一股燕军。眼下后退无门,若是他们真的在这里歇息一夜,恐怕自己很难脱身。
这群燕军叫嚣声中,突然有一人似乎是头领角色,对着另一人说道:“郡主,这古庙实在残破,您身份尊贵,在这里歇息不得,要不我们还是连夜回营吧?”
这话激得元恪眼前一亮,连忙接着月色仔细看去,果然那人正对说话之人,所谓的郡主,正是崔萍,此刻正是一副戎装束发的打扮,在一群燕军中也显得英姿飒爽,但见她神情却并不是很愉悦,答道:“不用,你们能住得,我如何住不得?何况今日我等一无所获,有何脸面回营?”
旁人连忙陪笑答道:“郡主切莫自责,王爷也是爱惜郡主,才不让郡主去主战场,这边本来就远离帝都,捞不到什么大鱼也是正常。”
崔萍却仍然忿忿不平说道:“不应该啊,帝都中的权贵若是想要出逃,往西去投奔秦国是最好的选择,今日我等巡视一圈,居然一无所获,奇怪……”
元恪听言,心中纠结,与崔萍多日没见,既想相认,又担心此刻立场相对,不知崔萍会如何对待自己。正在犹豫之时,旁边小皇帝突然受到惊吓一般,“啊”的一声大喊出来,原本就一路受到惊吓,眼下咫尺之外燕军刀枪逼人,一时竟没有忍住害怕叫出声来。
燕军众人听到这声异响,连忙举起刀枪逼近过来,元恪见无法继续藏身,只好一手拉起小皇帝,一手持枪与燕军相对峙,被逼着慢慢走了出来。此刻元恪虽然蓬头垢面,一身血污,狼狈不堪,一出来崔萍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小声呢喃了一句:“是你……”
此刻燕军众人在场,元恪也不好应答,二人只好沉默地对峙着。旁边的燕军似乎认出元恪的衣甲,颇为兴奋地问道:“嚯,是个羽林军啊,你是何人?这孩子又是何人”
崔萍听闻,眼神也从元恪转移到了小皇帝身上,上下打量,眼神中似乎在快速思索什么。元恪心知崔萍聪颖,怕她识破了小皇帝的身份,连忙将小皇帝拉到身后,出言打断道:“这孩子只是普通朋友家的孩子,托我带着一起离京避难。”
但就是这一转身,身后的包袱又露了出来,想那高庭百密一疏,虽然给小皇帝换了百姓的衣服,临时拿来包裹印玺的包袱皮,居然还是用的皇家所用的明黄缎布,崔萍身边那将领眼见,连忙提醒道:“郡主你看,那包袱不对,他们肯定是从皇宫里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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