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柳如是,她虽一介女流,平日里只见摇曳生姿,丰神秀媚,但如今形容严肃,英姿勃发,俨然一位管带军队的大将军,“我虽女流,但眼前似已看到那一日,大木自海上出击,兵锋直指南京,扼住长江下游;宁宇则挺进荆襄,力控长江中游,剑指淮南。又有苍水、起田、夔东诸家等同时起兵,南雷先生也会联络江湖故旧作奇兵响应,届时我必倾尽簪环,助成一军,应声而动,供各位驱使,莫敢不从。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经此一役亦足矣。”

众人闻听此语皆耸然动容,都晓得柳如是与钱谦益有国士名姝之称,这几日才知道她竟是女中豪杰、十四间楼陆上硕果仅存的楼主,如今听这番慷慨激昂的陈辞,才晓得她不仅是名姝,更是真正的国士,连吴老泉都只觉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想说甚么又说不出,只得将这满腔赤红尽洒在阵上。

黄宗羲颔首道:“影怜所说甚是,且不说长远只看眼下,如今清廷正派出三支汉军出征南方,其一由尚可喜带领;其二为耿仲明统领,此刻其中军大帐必已因耿仲明重伤而乱作一团;另一支由那吴三桂统帅,刻下也被我们拖在京畿,吴三桂此刻应该正在南池子多尔衮王府中商量如何剿灭我们呢。只这两处缓兵,便让我军多得备战时日。”

“今晚必杀吴贼!”崔子产都忍不住了。

这时在宋氏兄弟的带领下,几个仆妇流水般端上了茶点,众人两杯热茶下肚,再吃上些面点或干鲜果子,精神头儿更足了,各自舒展手脚,暗自调息,要为晚上的大战作充分的身心准备。

只听黄宗羲道:“如今我们虽是以寡敌众,但目标只是那多尔衮,兼及尼堪和吴三桂这两个可以统兵出征之人,其实就是一次行刺,因此倒也灵活机动,我们提前埋伏,打了就跑,跑便不回头,即算无法克竟全功,也要大大动摇清廷之信心,打掉他们战无不胜之骄傲。下面,我想谈谈自己一点粗浅的计划……”

“且慢。”

众人摩拳擦掌,闻听南雷先生早有擘画,皆精神一振,正欲听个详细,却被宋仲毅打断了。

只见他掐腰戟指一个仆妇:“想不到白魅堂鼎鼎大名的‘鸿’字堂堂主竟扮作仆妇伺候我们,难道是要学那江湖上不入流的贼厮鸟们,专做溜门撬锁、偷鸡摸狗、听窗根喷迷香的下三滥勾当吗?”

他指的正是众人进门时,在总堂里的两个仆妇之一,高沧侯正跟她叨唠着让多拿几个肉馒头来,闻听宋仲毅之言,吓了一跳,再看眼前那仆妇,慢慢伸直了腰板,缓缓转过了身形,面对着宋仲毅,沉声说道:“我本来便不是装甚么仆妇,只是你兄弟二人瞎了两双狗眼,现下才发现。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鸿’字堂堂主‘双刀诸葛’罗虎丞。”说话间,她右手伸出,指向北墙画像左侧悬挂字幅的第一句——鸿蒙惟余一气。

有几个人这才明白,原来白魅堂内三外五八堂的古怪堂号,就出自那左右字幅上八句诗文的头两句:鸿字堂、蒙字堂、一字堂、气字堂、毕字堂、生字堂、二字堂、人字堂。而眼前这位相貌平平就似农村邻家妇女般,且穿着敝旧语声粗哑之人,竟就是在白魅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第一堂主罗虎丞,此人向来不抛头露面,成日镇守总堂,谁也不知,竟是如此样貌的一位老媪。

接下来宋伯刚的话却让大家又是一惊,只听他道:“你是罗虎丞?我看未必。”

那妇人目光如钩,盯住宋伯刚,却不吭声。其他仆人都露出畏缩之态,急忙收拾东西往后闪,只有一人长身直立,脸露不屑之色。就像海水退潮之后,沙滩上的细沙碎石躺的躺,平的平,只有最坚硬的岩石还屹立在那里。

正是前院另一个老仆妇。

宋仲毅嘿嘿一笑:“双刀诸葛好大的名气,今天算是领教了,原来不是一位,而是一对儿。”

众人闻言大吃一惊,没想到在江湖上负有盛名,这些年来为白魅堂一边镇守总堂,一边运筹帷幄,堂内众人莫不信服,堂主隗始惊推为左膀右臂的神秘鸿字堂堂主,竟是一对儿老媪,还穿着如此破旧的青袍,在院中持帚扫地。

宋伯刚替大家问出了疑问:“你二人恶贯满盈,但如今躲在白魅堂总堂里神不知鬼不觉的,位高权重,为何要扮作仆妇作些洒扫的事务,难道是生性喜欢犯贱?”

众人听一向游戏风尘的宋氏昆仲对这两个老媪说话甚是难听,一时皆有些不明所以。

第一个说话的老妇一翻白眼:“是你们眼瞎了,我们姐妹素来不喜肥甘与华彩,从来都是粗缯大布裹生涯,每日三次洒扫也愿意亲力亲为,我们哪里是假扮,你们这些稍有些名望本事便急匆匆想方设法换来钱粮,吃得肥头大耳,穿得锦衣纨绔,使奴唤婢之人如何能够明白?人之本初便是静与素,你们才是活在虚假中之人。”

这番话一出,不少人都是一愣,暗道这仆妇般的老媪若真是罗虎丞,以这口才和头脑,真不愧是白魅堂擘画内外的军师。

“也不知谁虚假,当年在中州道上犯下那么多大案,手上沾了那么多鲜血的血影双煞,终于犯了众怒,惹动了中原武林一众高手出手擒拿,你二人一见情势不对,便销声匿迹是十几年。要不是老天爷保佑啊,加上我们哥俩锲而不舍,明察暗访,谁又料到你们居然逃到辽东,加入了白魅堂,还来个二合一,化名罗虎丞深居简出装神弄鬼的,如今却在此满嘴喷粪,说甚么静与素,着实是可笑至极,我呸。”

宋伯刚说完这话,旁边的宋仲毅也跟着连声呸呸。

高沧侯一头雾水,见旁边的吴老泉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急忙拽他袖子,两眼紧紧盯着他。吴老泉知道他心意,连忙压低声音解释:“十几年前,河南一带出了连番血案,凶手下手极其歹毒,有时一言不合便出手,不管对手是否会武,一旦出手便是鸡犬不留,还曾犯下了屠村大案,惹得天怒人怨,落下“血影双煞”的匪号,终于引动中原武林十几位高手出面围剿,二人从此才不见了踪影。因二人出手凶残,行凶时间又短,甚少有人见过其真面目,只知道凶手乃是两个中年妇人,赤手空拳,只凭两双肉掌,出手便杀人,武功甚是刁钻狠辣。此事要不是老江湖,只怕已没几个人记得了。”说到此处,吴老泉又不禁有两分沾沾自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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