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儿热了起来,教室的门窗大方方地敞开着,与走廊的窗户形成清爽的对流风,给整日里闷在教室学习的学生带来不多的鲜活。

易忻朦的作文不再被当作范文了,范文开始来自其他班级的日常习作,尤其是来自楼下一层的学部多一些。她起初有点失落,后来觉得这也对她作文内容和创意的一种保护,她便也不再那么虚荣,一心追求写范文。

她的心真正投入到学习里,忙着查漏补缺,戒掉了浪漫和快乐,也戒掉了浮躁和浮想,成绩终于见好。

她很久没看到魏子津了,现实像在挟持着她完成一个句号。

一天下午的大课间,她突然有一种奔跑的冲动,趁着讲台上没有老师的间隙,她离开座位,快步走向走廊中间的阶梯:她想逃出这幢牢笼,去呼吸窗外的自由轻快气息!没几步,她看到魏子津的背影,同另一个男生一起,跟随在语文老师一旁,边走边聊。

易忻朦从来在魏子津面前更愿意藏起来,这一次却没来由地渴望冒出在他的眼前,让他看到她的存在,还有她存在的状态。她快步小跑,冲到他们面前下楼梯,然后闷着头迅速交替着双腿向下跑,一口气从四楼跑到一楼。

逃出来了,逃出了毕业生所在的三四楼,逃出了捆束着性情的备考茧房!

她踏出教学楼,阳光瞬间披向她,整个校园泛着金色,密密疏疏地分布着低年级自由活动着的同学,叫闹声,聊笑声……她仿佛看到了另一番天地。那些低年级的同学此刻看上去那么小,那么简单随性地快乐着,享受一个慢悠悠的下午大课间。

易忻朦的心和步子一并慢了下来,她掩着自己的成熟与疲惫,走进校园的学生堆儿里。

西斜的光给她加了冕,涌动的风仿佛她的披风,她越走越豪迈……又陡然间鼻子发酸,双眼胀热:是春天呀!

一步一步走着,她心底愈发涌出很多的舍不得,自己这片校园里的时光和故事,就这样便要落幕了!

她舍不得,舍不得走过这个校园每一个的角落的过去的自己,舍不得缘起于这方时空的故事正仓促结局……

模拟填报志愿的前一晚,易忻朦做了一个梦,梦里两人回到她一小长大的房子中,在那所房子敞亮的大院子里。他们站在一架钢琴旁,明明没人弹琴,四周却飘荡起仙乐般的旋律。

“魏子津,你考哪所高中啊?”她假装随意地问他,两人隔着三两米的距离。

“雁塔。”

易忻朦听了,心虚得发凉。她在九年级之前就听说过在地级市的雁塔中学,级部顶尖的学生才会被打电话招去那里。

“哦,”她惭愧地低下头,讪讪地问,“你平时都是怎么学习的啊,成绩那么好?”她一副谦虚好学的口吻。

魏子津笑了,掏出一卷纸条,展开成近一米的长条:“你看,这是我平时的学习计划……”

“这么多!”易忻朦看得脑袋大,心想自己确实做不了尖子生,于是她又走神了,墙壁上不知何时出现条条爬上屋檐的藤蔓,藤蔓上开始绽放花朵,就在她眼前,鲜淋淋地成朵成片地盛开!

“魏子津,你看,花儿!”

“这么多花儿!”

花朵间有蝴蝶翩舞,耳畔间有音符跃动,两人仿佛身处仙境,沉浸在琴声花香中……

醒来,易忻朦开始遗憾自己进不了魏子津能进的雁塔高中。

第二天,易忻朦被班主任叫到教室门口做思想工作,一并的还有另外三名跟她水平相近的同学。听班主任的意思是,她已经被划在班主任心目中的前四名开外,前十名之内,所以他建议他们,如果想稳一点,最好报翰鹰高中,因为他们的名次水平很难进当地最好公立高中的唯一大奥班,不如去最好的私立高中,还能进到最好的班级。

易忻朦难堪地听着这些,为自己成绩的不尽如人意,更让她难堪的是,班主任说这些时,魏子津从面前走过。那么长时间没见,再见到时竟是班主任在劝她退而求其次报考翰鹰高中的场面。她不敢看他,想起梦中他说“雁塔”时的笃定,自己直觉得羞愧。

她还是好胜,以进雁塔为荣。她保全尊严的方式就是,依然报了当地一中,以示考大奥的笃志。

中考真的到来了,这一天是被眼巴巴等待降临的终点时,显出那么神圣的意义,走近了,它又是别无二致的两三个日夜。

考试前一天,他们放了假,下午由家长带领去看考场。

围在陌生考场的示意图前观察了半天,易忻朦心中有了大概,转头扭身离开人群时,眼间映入魏子津的面孔,他正稍候在他侧后方,等待向前挤入人圈儿——

“最后一次四目相对,还是中考的前一天

那个午后,天色澄明而洗练

南风轻得挠人,短T白得清艳

我一转头,碰上你掠过的眼

阳光抖落在你的双肩,

洒了满世界的灿烂。”

易忻朦不知该作何反应,便匆忙转眼不作反应,别开了的目光又映入一张成熟的魏子津的脸,是魏子津的爸爸,他尾随在魏子津身后,面容庄凝。易忻朦恍惚间在心中感叹,魏子津父子俩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分了大小版而已……

她牵着妈妈走,绕过人群,向着她在的考场的教学楼走去。

她走向的那个教学楼,是各班八九名以后名次才会排进的考场,明明模考她考进了前五,班主任却用了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名次表排考场,以至于她与魏子津不止隔了考场,还分隔在陌生校园的两栋不同方向的教学楼里。

她很想回头看一眼魏子津,很想,脖颈却僵硬得像生了锈,活动不了半分。

“魏子津,再见!”

她的心头冒出对魏子津的感情,又被她的理智拦腰截断。她走进教学楼,在妈妈的陪同下找到自己的考场、座位。近在咫尺的中考,容不得那股离别的愁绪继续裂变。

易忻朦的中考全程是易妈妈接送陪伴,易爸爸在易忻朦开考的那个晴朗明润的清早,发来一条短信,在异地为易忻朦注入一剂强心剂:

“忻朦,不知不觉间你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今天你就要参加人生中第一场重要的考试,检查好身份证、准考证、答卷用的笔、尺、橡皮,放平心态,轻装上阵。相信你一定能答出令自己满意的答卷,你永远都是爸爸骄傲的女儿……”

易忻朦看完短信,眼底跃动起一层晶莹的薄泪,她看到短信来自凌晨四点,念想到爸爸比她都紧张的模样,心中产生别样的勇敢力量,一个翻滚从床上坐起,欢欣又沉著,像个初经战场历练的小战士。姥姥和妈妈已经做好了早饭,妈妈还特意穿了红色系衣服。

六月中旬,这个海边的小城并没有真的热起来,尤其是早晨,清润的风涌动在天地间,抚慰熨帖着人们的身心。

第二天下午开考前,易忻朦在考址的校门口远远地看到魏子津了,彼时他正一个人拎着文件袋,走过树荫下的人群,走过被太阳照亮的校门口,走向易忻朦驻足的正对面的树荫下……他们之间隔着一道宽马路,又好像不止,还隔着魏子津融进的那堆马路对面的学生。

妈妈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爬上她的脸,她即刻游移起目光,妈妈顺着她原来的目光方向望去,双眼带着好奇和警觉:“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呀。”

等待入考场的时间里,易忻朦见自己的妈妈跟程润光的妈妈在班主任一旁笑容满脸地聊着天,心里忍不住暗暗有点埋怨班主任:原本按级部规定,他们班应该是跟魏子津班合并在一起、然后由两个班主任各带队一个考址的。然而,不知什么原因,这两个班却没有实现这样的分工合作,大概是两个班主任都放下不下自己的好学生,最终奔赴同一考址,各带各班,并且还分开驻扎在马路的两边。要不然,易妈妈就可以看到魏子津了,兴许还有机会跟魏子津的家长聊天……不过好像魏子津的父母没有等候在考场外。

考完,轻松,也落寞。

不必再载着书包奔学堂,也不能再骑着单车进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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