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这些英勇而独立的女士的举止带动,我手底下妓馆的其他姑娘们也纷纷效仿活动起来,结果一如您所说,长久苫盖在头上的噩梦仿佛彻底散去,我再也不用忧心于这神出鬼没的杀手了。”那这枉死的三十多条性命莫非就不了了之了吗,尽管心中坚守的正义感让他很想质问索兰克,但终归是领悟了所谓的社会法则的肮脏大人,在这种场合下必须保持着克制与隐忍,不去涉及敏感的话题。
“那我就在此提前祝老朋友生意兴隆了。”虽是如此庆贺着,张伟面上却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情,诱使索兰克主动问道:“基里科,你这家伙是遇上了什么困难吗,怎么如此表情?”运用着话术神态,吸引来了对方的注意力,张伟也就不再伪装,和盘托出道:“实不相瞒,老朋友,我目前正在调查的案件,与你这边的连环凶杀案性质有些相似,本来还指望从你这边获取些思路与灵感,来帮助案件的推进。”
“你最近在调查的莫非也是杀人案?”张伟苦笑以应,“就是那起惊动了卡尔瑞尔上下的普雷斯顿大学教员凶杀案,被害人是生物界的明日之星图拉姆·韦斯利。”索兰克若有所思,旋即颔首答道:“我听说过,貌似韦斯利副教授死状相当凄惨?”
“似你手底下那帮死于刀伤,被取走生育器官的应召女郎般,韦斯利也是被餐具,一把银制餐叉给洞穿心房,而后又被凶手摘走了头颅。”索兰克随即一笑,抿了口香槟酒,“虽然说事实有些残酷,但还请体谅我这边爱莫能助,在向你这家伙委托失败之后,我是联络过了几位其他的侦探进行调查,但一直收效寥寥,至今还未探查出凶手的身份。”
“那名杀手害我损失了我这么大的利益,我也想将他绳之以法,告慰姑娘们的在天之灵。但根据那些侦探提交的报告所言,凶手委实像是看不见的幽灵,提前蹲守在姑娘们回来必经的道路上进行着猎杀。而且你也了解,耶鲁迪法区的路况,治安素来是十三区中最差的,人口流动率又颇高,还多数奉行着明哲保身的理念,即使我花爱奥去寻找证人,冒名而来的也不在少数。”
“不,老朋友,你领会错了我的意思。我所针对的并非是凶手,而是试图找寻结构凶手犯案的规律,及其背后的深意。”索兰克以拇指扫过自己的胡须,眼睛里带着笑意调侃道:“没想到你这家伙还是一位哲学家?但我手底下的姑娘除却以色侍人,哪还有什么共通点存在,更不用说和一位渊博的大学副教授产生交集了。要我说,换作乳糖磨坊的姑娘与其有联系还差不多。”
张伟却没有被他的笑话逗乐,依旧平静地叙述道:“但致命凶器皆是餐具,皆是在犯案之后摘除掉人体器官。”而索兰克却否定道:“基里科,法医报告并没有明确的说明,那该死的能力者动用替代能力是在被害之前还是之后,因为两者发生的时间实在太过靠近,难以准确地判别。”
“如果凶手不是同一人的话,何必要多此一举?如果是具备模仿性质的作案,他又是从何处得知手法?老朋友,拜托请认真一些,我并非是想要挖掘你从事行业的内幕,而是为了不让死者死得不明不白,同时为生者解决掉隐患。毕竟你我都存在着成为下一个殉难者的可能,不是吗?”
倚在桌边的索兰克从抽屉中取出玛奇剪断,并以火柴点燃,两鬓星星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才娓娓道来,“像这种行当,如果不遇到癖好古怪又相契,愿意长期投资的金主,吃得都是青春饭,大多数人都想着赚笔快钱,还清债务同时攒下积蓄,然后抽身,幻想能隐瞒住过往找个男人成婚生子,构建家庭。”
“但残酷的是,尽管制药公司一直很关注这方面的问题,却始终没有一款满足需求的相应产品问世。要想减小怀孕的风险,只能奢求于客人们怜悯,或是荷兰小帽和柑橘类果皮垂青。但纯粹为了发泄享乐的客人们哪会管顾这么多,于是便只能采取耸人听闻的打铁水,蜂蜡油纸,或是内置金属环来规避危机。”
“单是听这些名讳塞入子嗣繁衍的通道中,就足以让人遍体生寒,触目惊心,遑论实际用于?何况这些事物经科学研究对人体有害,尤其是在生育方面。”索兰克一捋花白的发,随后抖掉雪茄上的烟灰,继续道:“可人性的通病就是如此,越是营养不良欠缺什么,就越是馋什么,脑垂体也在分泌这些物质,让人们在幻想中大快朵颐。”
“可单凭幻想,浪漫的爱情小说戏剧来滋补空虚,终归也焐热不了冰冷的内心,长期缺爱失衡的她们就像心理学近期提出的名词,吊桥效应一般,并且是长久保持的状态。渴求有人来填补空白,可皮肉生意的随俗应酬又怎能当真?她们这些傻姑娘偏偏把虚情假意的‘三千世界鸦杀尽,与君共寝到天明’当作‘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殊不知海誓山盟总是赊。”
“欢场中是这样的,谁把交易当作感情谁就先输了,不单要从自己的薪酬中填补这场恋情所需的花费,更要付出大量的心力维护关系,可结果往往只是去到了另一个火坑而已。”索兰克深深叹了口气,按灭了雪茄的火星,“我实在见过太多以为得遇良人,从风尘中赎身,又被‘良人’扭送回去的事例了,偏偏理由荒诞得无一例外,俱是像‘不出去卖又怎么养你’的说辞。”索兰克刻意顿了顿,总结道:“就我所知,那份遇害的名单当中,大多数已是绝育体质,更有五六人都有过相似的求爱经历,而更具体的,我就无暇探究了。”
一直保持倾听的张伟却是微微皱眉,隐有苦恼,倘或说此前他还笃定地觉得两案间有所联系,而今却没那么大的把握了。毕竟学者被摘走的头颅是他智慧的象征,应召女郎被替换的还存留着客人体液的生育器官却是不洁堕落的象征,而非孕育的象征,两者之间的辩证关系是颠倒的,而非吻合次序逻辑的。这就像两个组织手法类似,动机与目的却是相悖。
但对于这个构想,他同样不敢妄下定论,头颅既为人之首也,代表的含义也最为复杂,其既是渊博的智慧,亦是复杂的情感,更是精神之枢纽,意识之所在,而将其延伸总能与信仰挂钩。如果按照之前的“亵渎猜想”,凶手是大地教会的狂热信徒,两起案件的辩证关系则又能成立。
“老朋友,知道福莱区那起登报的罢工领袖遇刺案吗?”索兰克徐徐踱步至窗边,拉开窗帘换气透风,“仅是知道而已,那家工厂的规模只能算中小企业而已,与我素无交集,帮不了你什么。”
张伟沉吟不语,终归是缺少着足够的样本来摸清犯案的规律与性质。因进展不顺而骚动的愁心让他如灌啤酒般一口闷掉高脚杯中金色的酒液,看得一旁小酌慢饮的索兰克直皱眉头,咂嘴抱怨道:“上好的香槟酒应该没那么难喝吧?”旋即又一捋华发,“行了,你这家伙素来是贼不走空的,我想除了调查案件,听我庆祝外,你应该是还有别的事要做才来的吧?”
被揭穿用意的张伟,伴着嘿嘿一笑,也坦陈起自己另外的目的,“我已经拿到了伯爵大人宴会的邀请函,准备明日前去赴宴。但,老朋友,你也清楚的,我向来没有什么机会参加所谓的上流聚会……”索兰克嘴里又叼起一根没有点燃的玛奇雪茄,含混地吐槽道:“你那是没有机会吗,分明同我多出去几回,就可开阔眼界,结识更上层的人脉,赚取更高昂的报酬,何必还要固守一隅,每月给那个老头子按期还债。”
“朋友之间涉及金钱补助过多,就容易从纯粹的友谊变为隔阂的上下级关系,我是为了我们之间的交往着想。”尽管索兰克有过抱怨,还是从会客室的备用衣柜中取出一套做工精美的礼服。“我们俩的身形应该差不多,你自己试一试。”言毕,即主动走出会客室的大门,让张伟独自进行换装。
换上柔滑的白色丝质衬衣,套上浅灰色的马甲与黑色背带,再穿上单扣的黑色礼服,深色柳条裤与黑色牛津鞋,以手熨平衣物上的褶皱,张伟垂头半转,打量片刻,才对着门外道:“进来帮我参详参详?”闻声回到会客室的索兰克尚未定睛细看,反而调笑先至,“我只怕你太过出彩,掩盖过了伯爵大人的风采。”随即拿来一顶灰色的礼帽,盖在基里科耀眼的金发上,“这样还差不多,不至于太过喧宾夺主。”
张伟也微微挪动帽檐,回敬道:“哪似你说得这般夸张。”索兰克则摩挲着下巴一阵端详,旋即满意地颔首,评鉴道:“挺合身的,很适合你,要是不嫌弃我糟蹋过几回,这身行头就当作礼物送给你吧。”在男性对服饰有限的修辞里,这份评价几乎算是极高的称许了,张伟也就没有推辞,笑纳道:“那我这身就当作聊表谢意,回赠与你的礼物咯?”
“无论怎样,谢了,老朋友。”尽管作为顶替者的张伟,一直对索兰克的发家手段,从事职业,乃至心性操守颇有微词,但这回他确实要感谢索兰克一解燃眉之急的帮助。“得了便宜就走,还不忘彰显下存在感,你这家伙是什么渴求关注的中学生吗?”门前斯人已去,索兰克的抱怨只有说给自己听,但随着视线转向沙发上留下的那身满是风尘,沾有泥沙的灰色工装,他还是咽下调侃与揶揄,换作一句,“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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