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打

听到妈妈第一声“萧梦迪”时,两手交抱着胳膊、冷得牙巴骨发抖的萧梦迪就有点心软,眼泪就涌出来了。她好几次想答应,想从扎人豁人的麦草堆里跳出来,可不知为啥,她的腿竟然迈不开,嘴也张不开。

她想起,自从当年从四川外婆家来到这里,自己长这么大,虽说,爸爸妈妈,主要是妈妈平时也没少骂过自己,可动手打自己,爸爸一次也没有。

可妈妈,连上这次,妈妈已经打过自己三次了!

自从回到连队的家里,她见了妈妈,就像是小老鼠见了猫,大气都不敢出。

平时,妈妈对爸爸都挺凶,别说对孩子们了。

她尽量多干活,才五岁多,就扫地、洗碗。她在沙枣林里玩耍时,不忘回家前,捡拾林里地上的红柳干枝、沙枣刺干枝,用青藤蔓捆成一小捆一小捆的,背回家来。她发现,这里的干树枝真多呀,还没人抢。在外婆家,竹子的落叶有人抢,连垫猪圈的湿稻草铺在地上晾晒时,都有人偷。

七岁,她比锅台高不了多少时,就开始煮包谷糊糊和大米稀饭了。

她放学比妈妈下班早,特别是中午,时间紧,妈妈就让她学着煮包谷面糊糊,有时也煮大米稀饭。这样,妈妈中午下班回来,把头天晚上爸爸蒸的馍馍热热,炒个菜就行了。

刘文格、高萍家里都有收音机,她家没有,收音机里每天都有准点报时。

她的爸爸妈妈每天早上都是听连队的钟声上班,晚上听连队高音喇叭里XJ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和准点报时,通过“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几点整”来看,该不该洗洗睡了?

她不知道,啥时候开始做中午饭?妈妈就教她看房檐在地面上的阴影,来确定该不该煮糊糊了。太阳照的房檐的斜长方块阴影离自家门槛还远时,不打紧;房檐影子,离门槛一筷子长时,就该煮糊糊了;等房檐影子照进门槛,就晚了,来不及了。

每每,她放学回家,在门口看书、踢毽子,总不忘时不时看一眼,房檐影子跑到哪里了?刚开始,她煮的包谷糊糊,里面小疙瘩多,不好吃,甚至锅底煮得焦黑,用勺子一刮,金灿灿的糊糊里就若隐若现着点点黑乎乎的小疙瘩。

一次,她在红柳凉棚的土灶台边,愁眉苦脸地对着一锅又烧焦了锅底的包谷糊糊发愁,空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焦糊味儿。

那是因为她翻看薄一苇偷偷借给她的小画书《枪挑小梁王》太着迷,锅里的糊糊咕嘟后,她忘了用勺子不停地在锅里搅动。

她只得用铁勺奋力刮着锅底,黄灿灿的包谷糊糊里,翻滚着大小不一的小黑点。她自言自语:唉,这些小黑点是一颗颗的小黑豆子,就好了!

谁知,满锅的焦糊味儿,吸引来了几个在小公路上斗鸡、滚铁环、手拿红缨枪玩抓坏蛋的男娃娃,跑进她家凉棚,一个个踮着脚,哈哈看着、笑着,跳着脚,开心叫道,“糊了,糊了!哈哈,包谷糊糊糊了!”又心满意足地跑回小公路。

手拿一杆红缨枪,舞得呼呼生风、黑花脸蛋的詹五一,更是添油加醋,把她烧糊饭的笑话,传遍了全连娃娃们的耳朵:

“一天中午,我和江宝、马华、蚊子,我们正在公路上玩抓特务!忽然,一股烧糊的味道窜过来,熏得我们鼻青脸肿!我们跟着糊味儿来到萧梦迪家凉棚,她家一锅黄黄的糊糊里,哈哈,满是一颗颗黑乎乎的东西!

哈哈!明明是烧焦的锅底,萧梦迪竟然不认识!哈哈,那个笨蛋萧梦迪竟然说是一粒粒黑豆子!哈哈,萧梦迪把烧糊烧焦烧黑的东西,哈马斯叫黑豆子!哈哈,黑豆子!”

萧梦迪,百口莫辩。

不过,不到半年,她煮的包谷糊糊、稀饭,就比妈妈煮的差不到哪去了。只是,她的两只小手、手臂,到处是烫伤的红点。

九岁起,妈妈让她洗家里除了爸爸之外一家五口的脏衣裤,因为,爸爸的衣裤太大太重,她洗不动,妈妈让爸爸自己洗。每个礼拜天,她默默端起满盆脏衣裤,去马号旁边的水渠上,蹲在木桥上,木桥的位置如果被占满,她就蹲在远一点的清清渠边,边埋头洗衣裤,边听木桥那边上海阿姨们边洗衣服,边嘻嘻哈哈地,家长里短。

饭桌上,她从来不敢像弟弟妹妹那样肆无忌惮地抢挑盘里的菜,总是斯斯文文地挑一点,就埋头喝糊糊吃馍馍了。

妈妈倒是有时埋怨她,自家吃个饭,就像客人似的,怕兮兮的,不敢挑菜,好像是爸爸妈妈虐待亏待了她似的。她就,无声笑笑。

妈妈有时看她实在吃菜少,就把盘子端过来,给她碗里赶一些菜。她心里,就会一阵感动。

除了过年,每次连里放电影时,家里都要炒葵花籽;没了葵花籽时,就炒晒干的甜瓜瓜子、西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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