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甘盘和攸几用过大食后出门,向着日出方向访友去者。子昭在竹屋中默诵了几篇甘盘传授的卜辞文章,又拿出蓍草卜了几卦。百无聊赖之际,不愿再安坐修身,便叫上鬼殳和羊井,三人收拾行装,子昭挎上宝刀玄雀,背上一袋铜矢,手执强弓落日,鬼殳手执一根头端绑束了尖利石块的硬木棒,羊井则扛着一支削尖了的竹竿,还替子昭背了一袋铜矢。三人再带些肉干粟饼,灌满水囊,便朝着北面主山的方向缓缓行去。

一路上,羊井不断查看山路边是否有大兽脚印,却只见到一些狐兔山猪的痕迹,更多的是人行足迹。羊井不禁感慨:“两年前我进山寻马,路上多见鸟兽,不见如此众多的人迹。两年之间,兽迹骤减,人行足迹却多了。”

子昭道:“两年前竹林居中止师傅和师兄二人,如今却居住我等五人。自从我来山中,光是为了寻我,西牧、河邑和虎缶的人进进出出便是几遭,山中鸟兽不远遁才是奇事。”

于是,子昭决定继续向北砀山深处行去,待三人向北到了垂水山,只见南垂水的水势已经大大减小,贴着山壁岩石向下淙淙流淌,不见夏秋时节的气势。子昭想起攸几说过北面主山上更大的瀑布,自己早就想亲眼一睹北垂水壮阔景象,便招呼鬼殳羊井二人一齐加紧脚步向北赶去。

子昭等人翻过垂水山,再向前行一刻,天上便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越来越密。天气寒苦,但子昭不说返程,鬼殳和羊井绝不会回头。好在三人皆穿着厚厚的冬衣暖裳,外罩长大深衣,不愁御寒之物。尤其是子昭,身披白布披风,头上所戴的皮帽冠和身上绿色帛面填绒深衣,皆是曾淇所赠,更是不知人间寒苦。

此地山路已经时有时无,三人正好离开山路,走进较平缓的密林中细细找寻野兽踪迹。大约半个时辰之后,羊井有所发现,示意子昭与鬼殳放轻脚步,随他而行。林木茂密,天色暗沉,三人在密林中缓慢行进,羊井且行且在地上寻找。不一会儿三人望见远处有一匹深褐色大鹿,羊井轻声耳语道:“是头马鹿,夏天毛红,马羌唤做‘赤鹿’。殿下以强弓射其要害,必能猎获。”

子昭微一点头,再向前行二十余步,便不敢再近前,生怕惊动大鹿。子昭立在当地,取出三支箭,一支搭在落日弓弦上,两支捏在左手弓把之上,收腰跨步,凝神静气,举弓瞄准便是一箭。第一箭方才射入马鹿胸前,第二箭已经发出,第二箭射中马鹿肚腹,第三箭也已射出,只是第三箭到时,马鹿已经跳开,最后一箭钉在后面一棵大树树干之上。

鬼殳和羊井在被捕为奴前,皆是所在部族的射猎好手,自然精通射术。二人见子昭以快射技法连放三矢,如水珠连缀,轻快利落,一边暗自喝彩,一边如第四、第五支利箭般冲向奔逃的马鹿。子昭第一箭便已射中马鹿前胸要害,那鹿只是凭着本能腾跃,而第二箭正中肚腹,使其后腿奔跑不便,伤鹿奔逃半里多地便颓然倒下,抽搐而亡,伤口处还冒着热气。羊井、鬼殳和子昭依次追来,鬼殳和子昭看着倒地的马鹿欣喜不已,羊井则先抱胸向天,默默念祷几句,方才赞道:“殿下端的好射术,不到一呼一吸间,便已射出三箭。”

鬼殳点点头,说道:“确是好箭法。”便俯身查看马鹿,思谋将鹿身运回竹居之法。

子昭细细查看,猎获的是头成年雌鹿,马鹿本来体型颇大,雌鹿稍小,但也有近三百斤。三人又喜又愁,喜得是今日第一猎便获得大兽,足够三、四人过冬肉食,皮毛也可做御寒之物。愁得是此地距竹居较远,如此大的猎物运回也要花费不少力气。

拍板这等大事还须子昭,最终决定,鬼殳和羊井二人将这头大马鹿拖回竹林居所,而子昭本人还要继续北行,一边在山中射猎,一边查探去主山观瀑的道路。

鬼殳本想劝子昭一同返回竹居,但是常年养成的服从习惯又使其缄口不言。倒是羊井说了句:“贤者教我二人紧随殿下啊。”但羊井见正沉浸在喜悦中的子昭摆了摆手,便再不敢多言了。

鬼殳将木棍别在腰背后,羊井干脆丢弃充作武器的竹矛,二人用一截粗麻绳将马鹿捆扎结实,小心翼翼地取下鹿身上的两支铜矢交还给子昭。鬼殳与羊井前拽后拉地将马鹿弄下山坡,子昭在一旁指挥,生怕林间的枯枝利石划破了鹿皮,顺路取了钉在树干上的铜矢。待回到山路之上,鬼殳抽出腰间木棒,与羊井二人扛着马鹿往来路去了。

子昭目送二人离开,收好弓箭,独自向北行去。这时雪下得更大,大片的雪花如搓棉扯絮一般,遮天迷地地往山上铺落,眼前三十步外便什么也看不见。独自一人行走在大雪蔽日的荒山野道之上,子昭的心情却平静而轻松,世间纷扰似乎已经无法让这位少年忧愁,有那么一刻,甚至有个声音在心中对自己说:“要那至尊之位作何,父王不也整日烦恼?我在世上牵挂之人无有几个,父王已有六子,虽然嫡子就我一人,不过父王可以再立后,便多了两个嫡子,还可再生更多嫡子。若我一人飘零于野,想来父王不至太过悲伤。至于亳都的母亲族人,舅舅已然要做都尹,不缺富贵,随他们去罢。”这一刻,如果王命传来,要子昭在这深山之中隐居一生,这位生性好动的少年怕也不会有二言。子昭就这样想着,任由雪花拍打着脸颊和眉眼,深一脚浅一步地沿着坎坷不平的山道前行。

雪落之势丝毫不见减缓,树梢上、岩石上、山道上皆积下了一层雪毯,北砀山变成了灰白色的世界。漫天风雪遮住了天空,子昭看不到天日,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迎面山道远处浮现影影绰绰的黑影。子昭立刻收束心神,放慢脚步,仔细端详,怎奈风雪弥漫,看不清黑影是何物。对面黑影似乎也发现了子昭,放慢脚步,双方再接近十余步方才看清对方亦是行人,皆松了一口气。待对面来人行到十步之内,子昭方才看清来者外罩灰色深衣,深衣破旧不堪,能看到内里穿着的短紧黑衣黑裳。这般打扮不是大族奴仆,便是贫穷邑人,以其能在山中自由行走,子昭判断来人当是山下邑落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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