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津县潘家能在家族内耗中屹立不倒,是有原因的,最大的原因就是他们擅于发现并善待人才,让那些人对他们死心塌地、忠心耿耿。

潘福就是潘荣这一辈手下中的领军人物。

他不但将潘荣家三代人积累下的社会关系接管、维护得非常好,还开拓了不少其他资源。

而且有潘荣的救命之恩在先,潘福对其是绝对忠诚,别说踏进公堂替老爷伸冤打官司,就是让他去京城告御状,他也是毫无二话的。

所以潘福毫不犹豫地就将那些暗示性话语当堂说给知县张成听,当然,内中也是有一定潘家社会关系的底气作为支撑。

别人听不明白,但张成自然一听就懂。

作为一个知县,可以说是大励朝最基层的行政官员,张成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别说他家不是皇亲国戚,就连能出将入相的大人物也没有,所以他接受了潘福的暗示。

眼下,潘福以一己之力让旁听群众同情潘荣,而梁先生也表达了不与潘荣为敌的意思,张成自然大放其心。

所以今日堂审的结果就是:梁家撤回对潘荣的诉告,潘荣无罪释放,庄稼汉则押回继续审训,挖掘其犯下的其他罪行。

潘福趴在地上,将头磕得砰砰作响,额头在坚硬的地砖上磕出血丝来,潘福高声称颂:“大人断案如神!大人明察秋毫!大人公正无私!”

并再次提出给予梁家一些补偿,毕竟虽然他们家老爷潘荣无过,但梁家的孩子此次遭罪,总是与之多少有些关系。

张成自然矜持地笑纳前半部分的马屁,并着人请出梁先生,询问道:“梁老,您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如此亲民的询问,令旁听群众交口称赞:“咱们知县老爷真是敬老爱幼啊。”

骆毅自从闯到前堂,就一直傻傻站着,也没人拉她到边上等着,她自己也没心思找地方窝着——一肚子气还没机会发出来呢。

可古人说得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骆毅自打上堂,先是被庄稼汉喊冤打断说话,接着被潘福一番阐述引走全部注意力,她早弱了反驳潘荣狡辩、痛斥旁听百姓风言风语的心思,更是被张成的判决搞得憋出内伤。

“小妹,阿珏让你扶着点梁先生。”白彙给她传音。

骆毅有些不情愿。

她刚才看到张成去了次后堂,自然知道是与梁先生说话去了,可她已私闯公堂在先,不好再跟去后堂看情况,那样就太没规矩了。

可即便她当时不知道双方说了些什么,但张成如此判决,必然有梁先生的意思,骆毅就气,气梁先生怎么就妥协了呢?大家都在努力为他们家讨回公道啊!

所以听到白彙传音,骆毅没动,只是用目光寻找李蔚珏,把心情用眼神传达给他。

“先去扶着,梁先生身体不好。”李蔚珏又让白彙给传音。

确实,梁先生面色虽白净,却是透着些灰气的,仿佛白布盖在煤堆上,衬得白布也白得不彻底。

从海水朝日屏风后走到大堂中间并没有几步路,但梁先生明显脚步虚浮,即便拄着手杖也让人感觉脚下无根,骆毅紧抿着嘴过去扶住。

梁先生的儿子顾不上向知县请示,急急走去扶住老爷的另一边胳膊。

“大人,”梁先生在儿子和骆毅的搀扶下站定,:“大人断案公正,我梁家没有可补充的,完全认同。”

梁先生尽量保持声音平稳,但骆毅明显听出他中气不足,每句话的后半截声音都有些发飘。

梁先生又转向潘荣和潘福那边,说道:“既然你们无罪,我梁家自不需你们补偿什么。”

“别,老爷子,不管怎么说,您家孩子遭这一次罪总是与我有关,我潘荣不是那种……”潘荣马上接话,神情已不像之前那般一味示弱,而是带出在商言商的那份自信。

潘荣一定要当众出价,然后再自行加价,把里子面子全都“买回来”,不就是钱嘛,他有!

梁先生没有看他,只是伸手,将手心对向他止住他继续说下去的势头:“不必!”

别看梁先生是读书人,可也是活了这般年纪,怎不知对方所想?他可不愿听对方假惺惺的慷慨、大义之词。

骆毅也朝潘荣翻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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