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没感觉到第二重主题,是正常的,因为你们没感受过创伤应激......”

伴随着邹勇苦涩的声音,众人听到了某人心底潜流涌动的声音。

“创伤”从词源学上讲,主要是指个体受外界力量而给身体造成的物理性损伤。

它起源于 19世纪英国维多利亚时期与工业事故创伤相关的临床医学和 19世纪末的现代心理学。尤其是弗洛伊德心理分析,后渗透到文学、哲学、历史学、文化研究、人类学、社会学等领域。

20世纪 80年代开始,人文学家和公共知识分子跨越各学科的界限,对创伤进行更全面的研究,文化创伤也在这一过程中兴起。

文化创伤的代表人物杰弗里·C·亚历山大认为:“当个人和群体觉得他们经历了可怕的事件,在群体意识上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成为永久的记忆,根本且无可逆转地改变了他们的未来,文化创伤就发生了”

很显然,邹勇这里说的创伤就是指这個文化创伤。

“在我 7岁那年,父亲因矿难去世。同一年,在父亲那场矿难事故后不久,舅舅也在一场矿难中死去。

失去至亲的痛苦让我变成了一个极其安静之人,这种创伤反应一直延续到我念大学。

某种意义上,我现在的性格,就是创伤后的应激反应形成的,就是采取戏谑的方式对待生活。

而如果你们仔细看《王考》中祖父的遭遇,你们就能明白,我所说的创伤主题是怎么在文中体现。

《王考》中的祖父,年轻时是全村人的骄傲,因为祖父是本乡境内学问最高的人。祖父是一个考据癖,他深悉乡村的历史,就连那山名的由来祖父也考据得一清二楚。

在三个村争夺圣王像而相互僵持不下的时候,祖舅公毅然请来祖父,希望为山村争回点什么。然而在祖父考证一番后,认为只有圣王印是真的,村里人最后只拿到了圣王印,圣王像被其它两个村的百姓瓜分殆尽。

祖父破坏了村人对神灵的敬畏,因此一夜之间,成为了人们害怕的怪物。到年老时,沉迷考据的祖父患上了失忆症,乡村的神话彻底消失了。

失忆症对考据癖的祖父来说是沉重的打击,那些年轻时光考据出来的成果无人记载,无人知晓,就连唯一的听众——孙子也在祖父绘声绘色演讲时悄悄退场,这意味着祖父的考据精神无法得到传承。

而祖父的失忆症意味着遗忘,那些过往生命中所经历的大小事件在晚年时一并遗忘,他已无法将自己的精神能量贡献出来,无法为下一代传输能量。

记忆突然地中断,让祖父抽身而退,以此脱离社会,这也成为了祖父的伤痛。”

说到这,邹勇又停顿没正行的笑了笑,说了句你们别搞这么严肃。

“《王考》中你们如果只抓住了“记忆”这个主题是不够的,“记忆”底下,林野不断地透过书写强化记忆,来面对心里的创伤,唯有如此,才能不遗忘。

林野有了不起的同理心啊。”

说到最后,邹勇也感叹一句。

“要是这样说的话,《王考》里面的死亡也很特别,你们发现了吗?”一直没说话的刘云飞也插进来。

“你是说人物的反复死亡?”沈明言问。

“对,我一开始以为那是一种死亡恐惧,你们知道的,很多作家都写过以死亡为主题的作品,正如加缪所说:‘死是唯一重要的哲学问题’。

我们都曾思考过死亡但不得其奥秘,也都曾见证过他人的死亡而受到震撼。

但是对于个体来说,只有自己的死亡才具有终极意义,才能解答关于死亡的困惑,但个体又无法经历自己的死亡,于是这便成了一个无法讨论的悖论。

即人永远不可能完全了解死亡,但这些都无法阻挡人们对死亡的热情。

而对林野来说,好像接近死亡是了解死亡的唯一方式,《王考》中出现大量的已死之人,他正是通过反复让已死之人出现在小说的各个角落里,来淡化死亡的终结意味。

如:被淹死的祖母和刘宜静全身湿淋淋地走回家吃晚饭;把家人掐死后自杀的阿全的爸爸带了茶鹅、烤鸭、白斩鸡请家人吃大餐;被家人拔掉插管的吴伟奇的祖母重又从卧室走出来。

在这些情节设置里,林野并不是把时间拨回到死亡之前,而是让已经死去的人带着关于死亡的记忆重新回到并参与现实生活,彷佛死亡不过是如吃饭睡觉一样的事情,经历过死亡后人依然可以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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