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才哭笑不得,作为天下第一的诗剑双魁,陆王妃一身融会贯通的跨道本事浑然天成,不知令多少人垂涎惦念。

尤其是堪称“诗剑三绝”之一绝的剑舞游龙惊鸿。

不止是上三宗,桃源谷里有一两位海外异国遗民曾上门讨要,最终都只得到陆王妃神色慵懒的回应。

忘了,没有。

一副浑然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守村人无非二字,一为守字,二为村字。前者重在力量,后者重在规矩,二者缺一不可,空有力量而无规矩,诸行凡事无一界定,顶多可算作强者而非守村人,空有规矩而无力量,规矩不过是空谈。”李不才在一株最为高大的桃树下止步。

随手拾起一截桃枝,少年好奇的打量下,李举人以枝为笔,在地面画出一个外围圆润内圈方正的“天圆地方”。

“有没有看出些大道法则来?”读书翁笑看陆启蛰。

陆启蛰连连点头,摸出孙素给的青红黑底铜钱,对比地面的天圆地方,铜钱也是天圆地方,不过一大一小之别。

“李举人画的是天圆地方图,铜钱也是天圆地方的构造,嗯……还有桃源谷也算吧?方形的是镇子,外围的是十里桃花环,对应的都是天圆地方,这天圆地方莫非真是某种大道显化之类的?你们好像很喜欢这种玄之又玄的说……法?”

他说着,悄悄打量李不才的神色。

“厉害厉害。”李举人轻笑。

少年摸着脑袋,“嘿嘿”地笑。

“天圆地方,其实对应的正是规矩二字,天规地矩,以力量圈分边界作天规,以规矩划定根本作为地矩,如此说来的确玄之又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不如我换个说法,力量是为血肉皮肤,规矩是为骨架脏器……”

“力以矩立,矩以力成?力量为外,规矩为内?”少年蹲下来,端详李不才画的天圆地方。

李举人笑而不语,轻轻鼓掌,答案不言而喻。

“规矩这些我是懂的,娘教了我好多好多,罗列下来能写几本书呢!可是就我这小身板,别说守村人了,我连村里人都打不过……”陆启蛰作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眯起眼睛,悄悄从眼缝里观察李举人神色。

“好小子,开始打上我的主意了是吧?”

李不才心知肚明,却是半点不恼,朗声大笑后,顺手拿过陆启蛰的青红黑底铜钱,另一只手虚空一抓,就这么从身侧的空气里拔出一柄素白长剑。

一手凭空唤剑,看得陆启蛰眼睛发直。

“守村人,如何界定这一个村字,往小了说,一座住人的茅庐可成一村,往大了说,山连山水还水,一村又见一村,其实整座天下不过一座稍大的村子,守得住村子,更得守得住天下。覆巢之下无完卵。”

陆启蛰似懂非懂。

李不才咬破手指,轻轻划过长剑剑身,雪白剑身染上猩红之色,血走剑线直,群山簇一线。

陆启蛰再一眨眼,李不才留在长剑剑身上的血液,竟然又凝聚为一枚与青红黑底铜钱相似的“天圆地方”。

只不过以青竹白涧为底,两只虎头隐约竹林之间,灵气十足,乍一看,竹林外又有书斋矗立。

无风自有风吹竹响。

分别凝练了黑齿国神性根底的青红黑底铜钱与君子国神性根底的青竹白虎铜钱双双落入李不才之手。

就在少年愣神间,李不才顺势而为,两枚大有玄异的铜钱被他一巴掌拍入前者眉心。

陆启蛰骤然浑身一颤,双手无力垂落,仰目朝天,眼神空洞。

当李不才手掌离开陆启蛰眉心时,一抹璀璨红光迸射开去,笔直耸入云间,散落万劫不复的海外破碎诸国。

少年静静悬浮半空,身后殷红光线圈点勾画,如有丹青圣手落笔朱砂,先有一卷巨大的“天圆地方”大画卷浑然天成。

随后“圆内方外”的空隙处,逐渐升起山川河流,自西南西北、东北东南,海外山海大势即成。

此般异象常人不可见,但对于桃源谷中那一部分海外诸国遗民而言,尤其是是继承了各自神性根底的传承者们,无一例外,抬头望向十里桃花环那道冲天红光,心中大抵明白些什么。

可以称之为三十六家海外诸国破釜沉舟的手段——合三十六家海外诸国神性根底于一人、作为失落夷野之王的人选已定。

“他?”环绕方形桃源谷的水畔边,仙姿玉色却眉发皆白女子失神许久,玉指探入水中,水波为朱弦,五十弦瑟音,身后一头似狐狸背有角的异兽匍匐水边。

她叹了口气,于是春风黯然,扶风弱柳更垂腰。

一尊绝色女子法相从天而降,云绸缎而风玉簪,面目与水畔边一头白发倾泻的女子丝毫无异。

“君子国那家伙在想什么?往日里舞文弄墨就算了,这种事情还让个瘦猴儿……也罢,这王座搁置多年,是该让老子的屁股温一温了。”

桃花环外幽谷之中,缓缓走出一位黑毛遍布全身、神似猿猴的“野人”。

他打了个饱嗝,口中烈焰喷吐而出,幽谷流水便作朦胧雾霭。

隔着雾汽,隐约见得一头毛发浓密的怪物放声咆哮,捶胸如擂鼓,张口可喷焰。

又一尊巍峨法相拔地而起,与神性十足的绝色女子法相截然不同,这一尊兽性更占上风,仿佛顶天立地凶兽降临。

李不才皱起眉头,正欲拔剑,却仅仅是皱眉而已。

因为草堂那头一道剑光凌厉,比他出剑的速度更快,直直落到凶兽法相肩头,顿时血色与剑光迸飞,凶兽法相捂着肩头哀嚎,肉眼可见地黯淡许多。

“王座多年无人登临会,尘上尘覆盖,岁余岁经年……失落夷野之王,这便是终局执棋者么?”

一向在镇子茶馆门口躺椅闭目养神的臃肿白发翁,好不容易睁开眼,轻笑过后,手脚并用一番折腾,总算是翻了个身子。

鼾声伴随茶香,化作氤氲融入风中,淡出风中。

一尊一首三身的奇异法相降临,面容是那位臃肿白发翁。

越来越多的法相汇聚,到最后三十四尊法相围绕殷红光线,也是围绕那位即将登临失落夷野之王的少年,神色各异。

李不才抬手为陆启蛰落下一座阵法,阵法根本则是上阳学宫“拨灯续昼”仪式中被后者带走的十一位剑灵,十一剑灵分化十一柄古剑,珠联璧合为剑阵。

做完这些,李不才方才抖落一身凡间烟火气,持剑正冠,化身一尊万丈衣冠佩剑君子法相,身后白虎相随。

凶兽法相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不合时宜打了个喷嚏,口水鼻涕飞溅,皆朝着君子法相而去,未能靠近百尺便被两袖清风吹散了去。

李不才不置可否。

凶兽法相冷笑一声。

最后又有一道光亮破开禁制,法相却只有千丈,与一众法相前不过小丘比之巨擘。

孙长大往李不才身边靠了靠,两只胆小的青蛇红蛇甚至不敢露头,紧紧缩在孙长大黑齿法相的袖中。

李不才轻笑一笑,揉揉孙长大的脑袋。

三十六家海外诸国,三十六尊巍峨法相,齐聚于此。

前所未有,或许后世一样难得一见。

三十六家海外诸国乃神灵后裔,以三十六家神性根底凝聚的失落夷野之王王座,足以堪比真正神灵之位,此举丝毫不亚于以凡人之力再造神灵。

古有女娲造人,今有凡人造神。

又是某种冥冥之中妙不可言的大道因果。

千万年未有之大局,天地走势,万物生息,且看今朝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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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上阳学宫传达陆王妃意思的儒雅道人,携带一批筛选出来的修道种子,正从桃源谷往外走去。

谷内异象横生,引得儒雅道人驻足回身,观望许久。

从拨灯续昼中被选拔出来的修道种子,不过一手之数,其中就包括一位身为丈夫国遗民的少年。

原本是下一任丈夫国神性根底传承者,在其父与李举人商议之后,决定让少年离开失落夷野之桃源,前往上阳学宫修行剑道。

“既然来到海内,就不只能自己画地为牢故步自封,天地辽阔,何处不可去?”

于是名为王岫的少年,成为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进入上三宗的海外诸国遗民。

王岫站在儒雅道人身边,身为货真价实的海外遗民,法相异象自然而然落入少年眼中。

“不后悔?”儒雅道人笑问道。

王岫摇摇头,同样笑道:“天下大道各不同,咱们丈夫国的神性根底传承者尚有多年光阴,有他在,实在轮不到我们操心,与其为之苦等多年,不如争取一个剑仙当当,潇洒自在。”

“来桃源谷这么些年,第一次外出就是远游上阳学宫修行剑道,心中不会有所惦念?”

一身空空,什么家当也不带的王岫耸了耸肩膀。

“吾心安处是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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