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风穿堂而过,她闻着春风带来的油菜花味道,嘴里跟老四说着话。老四躺在襁褓里,东张西望,有时候娘回来送奶,看秋生一个人说话。

娘说:“痴八侯,你跟哪个说话?”

秋生知道娘说的意思是,你跟弟弟说话,弟弟怎么听得懂。

秋生说:“他懂的,只要我说话,他就转过脸来,眼睛盯着我看。”

娘笑一声,送完奶就走,她没空去管秋生的事。

娘哪里知道,秋生要是整半天不跟人说话,得有多难过呢,所以秋生相信,自己说的话,弟弟听得懂,弟弟就是还不会说话。

一盆子螺蛳挑好了,等娘回来,拿手在水里搓洗,螺蛳尾巴留下来喂鸡,河蚌用刀劈开煮汤,螺蛳头子配头茬的韭菜,大火头爆炒,这顿晚饭,全家人会吃得特别香,平日里,没有肉,这就是周家人开荤的菜。

老二旺生照例吃得狼狈,米往桌子上掉,吃父亲一记筷子敲在头上,旺生赶忙将米粒从桌子上捡起,全家人都笑,旺生自我打岔:“姐姐,螺儿肉真好吃。”

老三船生也跟着学:“姐姐,螺儿肉真好吃。”

娘夸:“嗯,螺儿肉子好嫩,我家老大真能干。”

王大力特别欢喜这个老大:“嗯,丫头像娘,能干。”

旺生插嘴:“娘,我也能干,两门都考了一百分。”

娘夸:“好滴,我咯二侯能干,好好上学,以后考大学,做官啊。”

船生奶声奶气:“娘,我也能干。”

吃饭一贯严肃的周东城,被老三的话弄逗了:“三侯,你怎么能干了?”

船生只知道“能干”是个好事,只是答不上父亲的问题。

船生:“娘,我就是能干。”

娘笑了:“好了,你也能干,你是个人物。”

秋生与旺生知道“人物”的意思,跟着笑。

船生接话:“娘,我能干,我是个人物。”

船生这话彻底把全家人逗得放声笑。

桑树结果子的季节,趁着中午田里没有人,秋生戴着草帽,捡发紫熟透的果子采,装满帽子,她就两只手捧着屁颠屁颠往家里跑,一路上生怕有人看见,这是一家人最美味的零嘴。

天气热了,秋生拿着自制的杆子,看树上的知了叫得欢,要是运气好,一个中午可以套一网兜知了。下午将知了的头与尾巴扯下来,家里的鸡见一个抢一个,知了的中段,等娘晚上用菜籽油煎一煎,剥开壳子,里面是喷香的肉,这是娘教的本事。

秋生会留一个知了,翅膀拿细线拴了,逗老四庆生玩。老三船生也欢喜玩,还欢喜拿脚踩,踩死了,就哇哇哭。

秋生学不来娘的全部,比如下河游水。父的规矩重,他看不得孩子们像野孩子一样下河。下晚的时候,阚家庵的男伢儿,年龄大的从桥上往水里跳,在大河里游水,年纪小点的就在河边上,光着屁股,大人拿毛巾上下擦一擦,就算把澡洗了,秋生只能背着老四,站在自己店门口,看河里的孩子们神气地玩水。

不光是秋生不能下水,就连男孩子旺生也不能下水,旺生脖子梗着不服连问:“为什么?”

周东城回敬以“毛栗子”,连解释都没有:“没有什么,就是不能下水。”

旺生噙着泪,捂着脑袋去问娘,周坤英知道缘由,孩子们的爷爷死于发大水,周东城对河水有着仇恨,他是怕孩子们落水出人命,周东城曾经跟周坤英讲过: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一个日头毒辣的中午,周坤英的孃孃霞侯拐着小脚找到馒头店,霞侯两颊塌陷,头发灰白,一张嘴,牙齿掉了好几颗,粗布衣裳湿了大半。

她扶住门框:“哥哥,救命啊。”

王大力正在做事,抬起头,看见妹妹苍老的变化,吃了一惊,周坤英与周东城也都在,王大力用井水投了一块凉毛巾,让霞侯擦洗,叫她慢慢说。

霞侯的眼珠里都是可怜之色:“四宝怕是要没命了。”

四宝在曹金的身边不长,因为曹金的关照,提拔了做警卫排长,国民党溃败,曹金去了台湾,四宝被解放军关押。隔了好几个月,霞侯才得了信,也有跟四宝差不多的小官,已经放了,带信的人说,四宝可能问题比较大。

这是霞侯第二次来求人,她心里埋怨周坤英,当初怎么就没有帮四宝安排到新四军的部队,现在说不定就在政府机关里吃公家饭了。

霞侯擅长不讲道理,王大力最清楚,小时候兄妹俩闹点别扭,都是这个做哥哥的让着妹妹,时日久了,妹妹就越来越不懂人事。

王大力知道霞侯嘴里嘀嘀咕咕,再说,就没什么中听的话了,他不想坤侯听了难过,也不想在女婿面前丢人,他打断霞侯的絮絮叨叨:“好了不说了,四宝是我的亲外甥,也是坤侯的弟弟。”

周坤英知道,这个不懂事的孃孃,是怪自己给四宝弄到曹金部队。孃孃当初可不是这样的,逢人就炫耀自己儿子吃上了国军的皇粮,可是风光得意呢,哪知道国军败得比鬼子还快,更早些年,鬼子打来,许多人还抢着做汉奸呢,哪个晓得光复了,当汉奸要被枪毙。

周坤英有点不开心的扔了一句:“早晓得尿床,还一夜不睡呢。”

周坤英要是真的生气,不管四宝了,霞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她看周坤英不客气,倒也不敢再啰嗦。

王大力马上打圆场:“好了,都是一家人,大家都不说多话了,想想法子,救人要紧。”

周坤英救了新四军大官的事,也传到霞侯耳里,她吃定了这事周坤英肯定能帮她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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