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亭山顶有棵桃树,历来只开花不结果,树上连一片叶子都没有,也不知怎么认出是桃树的,反正这山上道人说是什么,它就是什么。
现在正值三月间,山色桃花枝上开。不知何处呢喃语,许是疯魔含笑来。
桃树旁有个木屋,屋前躺坐着一位老媪,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脸上留下了道道皱纹,她身着棉布长褂,长褂上有点点花鸟装饰,栩栩如生,像是活物拓印上去一般。
她的花白发丝打理得很精致,面目显得慈祥,年老力衰,始终闭着眼,这时侧耳听着远处有脚步声,于是颤颤巍巍坐立起来。
“鸿儿来了?”
“哎,徒儿来了。”道人端着餐盘,脚步加快,很是欢乐,递上前在老媪面前摆弄几下,刚好放在躺椅旁的竹桌上。
“师父,你闻闻,这是什么?”道人献宝一般递到老媪面前。
“老远就闻到了,是刚才打下的什么凶物?”她的声音微弱、低沉,不圆润,有的字眼说不太清,听着模棱两可。
但道人耳朵不听,也知道师父说的是什么。
“是只野兔儿,嘿嘿,肉质鲜嫩得紧!”说完便提开几个碗盖,有小碟腌菜,有小碗米饭,拌了佐料的肉泥,还有洗净的几个鲜红果子。
老媪满脸皱纹都笑拢到一起,近前闻了一下,就像没了力气,颤颤巍巍又躺了回去,像是稻须扎成的假人,“还放了香丝菜去腥,有砂仁豆蔻入味,加了草果拌的佐料”。
“是极是极,我种了香丝菜,现在长势正好,行气温中,正好给师父健健脾、开开胃。”道人点头回道。却突然又瘪嘴说道:“还不是我找来的种子,你这憨货认识?”
然后又怒目而视,吼道:“什么你找来的种子?是我打死了那牛头,从他肚子里掏出来的?”
“呵,你掏个屁,你掏出来全是屎,是我看见那兽小胃里面裹着的种子。”自言自语,却是讥讽话。
老媪缓缓睁开眼,明亮有神,却饱含哀愁,她那纤细单薄手,轻轻拍拍道人的手背,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反正鸿儿最是厉害!”
她指了指陶碗,“快快,让我尝尝这人间美味。”
道人一手端着米饭,另一手用木勺小心翼翼喂到老媪的嘴里,米饭伴着肉沫,虽然很简单,但老媪吃得津津有味。
她很满足,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凶兽曾经重伤师父,今天我把她烹了孝敬师父,我是师父最乖的徒儿……”道人的声音变得又细又温柔。
“不!她不是我师父,我没有师父\t。”这声音很果断。
“她是恶人,是囚禁我们的恶人。”道人看着面前慈祥的老人,又满是惊恐。
“她就是我们师父。师妹,你告诉我,这是真的。”
老媪看着面前徒儿疯魔样,并没有阻拦,只是闭着眼,轻叹一声。
“唉!”她的声音很轻,就像是微风吹拂在耳旁的叮咛。
“轰!”天空一阵惊雷,掉落下来一滴雨水抚摸在道人的脸上,那是一滴泪在悄然滑落。
敬亭山高处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携着天地不可抵挡的大势压顶而来,积千钧之力欲摧枯拉朽碾死一只不听话的蚂蚁。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轰隆!”又是一阵惊雷,狂风暴唳。独自生长万年的桃树在震动,她弥漫着淡淡清香,随着惊雷声,几片花瓣随风摇曳,老媪整个身体和身后的木屋也化成粉红花瓣,一切都飘零在空中,随之消散。
原地空余道人往自己嘴里小心翼翼喂着拌着枯草的肉泥,此刻他双目茫然,没有一丝清醒,看到的一切都是虚妄。
雷声再响起,这次离敬亭山远了很多,道人眼中有了一丝神光,而后跪拜在地,一个劲“咚咚”磕头,整个敬亭山体都在震动,反而桃树却坚固不受影响,纹丝不动。
他在忏悔,也在送别,嘴里碎碎念如嘶吟,却是在泣不能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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