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用木车将赵碧儿一路运到将军府。苏宁杰这几日正为巴图担忧,因见他日日愁眉紧锁,不得开心颜,心中有着万千愁苦,他自然明白于心,只是不说破,便暗中命红智上人飞鸽传书要山上的阿根不管用什么办法也要将赵碧儿运到将军府。红智上人也知这巴图执念于赵碧儿,便照意行事。

待巴图正在别院大屋暖阁之中哎声叹息之时,只听门帘一响,有两个府中使唤的丫头将赵碧儿搀扶进来——此时赵碧儿已清醒过来,眼见又入将军府,心中恼恨,心想:定是这巴图买通昆仑派弟子阿根将自己迷晕……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中恚怒不已,几乎便要发作,只是现下气息微弱,发作不得,所以只有暂且压下心中恕火。

巴图又见美人顾,心中自是欢喜,只是看到赵碧儿脸上的怒意,便觉得哪里不对,心想:一定是赵姑娘会错意了,以为是我授意别人将她掳来,这可不是冤枉了自己,可是自己又如何解释,似乎一时百口莫辨,只有随她想去,但转念一想不对,一定是阿玛授意别人将赵姑娘拿来?那我又该怎么?自己挟持在他们中间,似乎好人也难做,不由心中叹了口气,心想:待赵姑娘平息心中怒气,自已再行解说,否则一切免谈。

赵碧儿见暖阁甚是温暖,正有水仙花开,墙壁之有宋人的图画,窗下更有琴琴书剑,心中不由一动,原来这巴图看外貌粗鲁,实则心有丘壑,不是常人,倒是自己以貌取人,小瞧他了;于是颜色少霁,心中怒气稍减。

巴图见她颜色缓和,便将她扶持到一张椅上坐下,嗫嚅道:“赵姑娘你不怪我吧?”赵碧儿见他说话小翼翼的样子,心中忽觉好笑,心想他是将军府的阿哥,身份不同寻常,却对自己如此低声下气也是少见,不由得心中一动,难道我真得错怪了他,岂难道不是他主使阿根他们厮机害我的?又想:如果他对自己有非分之想,那么在那大屋之中尽可施为,又何必守礼如君子,谦谦如也?

巴图又轻声道:“赵姑娘我知道你心中恨着我,以为是我授意别人将你虏来,其实这是那有的事?我一点影子都不知道?我……”他似乎咽喉哽咽说不下去,眼中有泪便要落下。赵碧儿见他如此情形心想:他也是性情中人啊!我岂难道真的会错意了!

巴图只低头无语,心中想着心事。赵碧儿道:“不知我师兄弟现在安危如何?”巴图道:“阿玛将他们囚入大牢,至于实在情形也不知道?”赵碧儿脸显忧愁,显见是担心他们昆仑派师兄弟安危,可是如果自己出言要求他去大牢探看情形也无不可,只是这话一时又说不出口,只有咽在心中不说。巴图察言观色见她这神情便知她心中所想,所以便极力安慰于她,说阿玛不会对他们怎么样,因为昆仑派毕竟已屈身朝廷。赵碧儿可不这么想,因为她知道历来成大事向来不择手段,又何况这苏宁杰也不是善者,否则也决然做不到伊犁将军之位?只是这话又不能说出口,因为苏宁杰是巴图的义父,自己怎么也不能说这些不入耳的话,虽然事实如此,可是正所谓忠言逆耳,世人大多听不得逆耳之话。

赵碧儿见天色已晚,便起身要去别院。巴图便吩咐下人照看,只是心想:我心中有她,只怕她心中未必有我,可是自从一见她之后,我便难以忘却,难道喜欢一个人便是如此么?

赵碧儿在这别院之中优见积雪残存,还有冬天的腊梅,苍柏松树在雪中傲立,为这雪景平添姿色,她心想现下也好,待到自己气息恢复,厮机再行去大牢探看。她想到此节便盘膝在床榻,默运玄功,再习功课,只是只觉四肢百骸之中气息难以贯通,心想不好,自己怎么一时内息全无,而且运功也是无用,心下骇然,难道别人对自己下了什么手脚,自己一时却无法破解,一时心上忧愁难解!其实她不知道的是便是阿根、阿忠和阿仁他们将她送入将军府时便被红智上人下了阴招,将她体内奇经八脉毁坏,虽不致要了性命,但是一时却习不得内功,如果过为己甚,便会危及性命,似乎这一生都不可以习武,唯有一法——便是去中岳嵩山少室山畔少林寺相求于镇寺之秘笈《无相密要》——此秘笈之中载有医治此症的手法,而且还要少林方丈传灯大师出手相助,否则只怕这赵碧儿内息之祸愈行愈险,以至过来不可自控,几成废人;红智上人之所以如果,便是防着赵碧儿明白过来还要走人,岂不让巴图这位阿哥空欢喜一场,自己好人做不成,反成恶人,得不偿失,所以自己唯有如此,让这赵姑娘不可以私自离开将军府,否则的话这位阿哥便要旧疾复发,那时真的让人束手无策,苏宁杰将军也要见怪于自己,所以未雨绸缪,料得机先,便不为其所见怪。

赵碧儿心下不甘,犹自运息调均,奈何四肢百骸总是软绵绵无着力之处,心下更是骇然,知道别人给自己下了手脚,不欲自己有所行动,受困于将军府,——这定是红智上人所为,因为别人也没有这样高明的手段,难道要自己受困于将军府不得自由,日日夜夜便要陪伴着巴图,自己实在不心甘,可是目下似乎也别无他法,只有待机而变,自己再无能力去救张松山他们,因为自己都朝不保夕,更遑论别的事情,想到此处不觉的万念俱灰,思前想后总是辗转难眠,好不容易沉沉入睡。忽然犹见爹爹正教导她们如何为人处事,正自说到紧要处,忽然起了一阵大风,登时不见了爹爹的面目,却见袁师弟正登高眺望,昆仑派玉指峰最高处仙人指峰——其实是一块平地,只是方丈之间,四面悬空,下临万壑深谷,有风吹来,衣袂烈烈作响,四面仿佛楚歌,身临绝处,只要一个不小心便有跌下去身死他乡之虞。袁师弟忽然气出丹田,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一时仿佛心中多少英雄豪杰都来!赵碧儿便要上前相询,忽然山谷吹来阵阵阴风,伤人心怀,摧人泪下,仿佛于苍茫之间又见先人,原来人生不过梦一场!谁错谁对已不重要,只要在世之时称意,饮酒不得闲,也便是了,何必管他身何事?

在将军府匆匆几日过去,每日巴图总是探看,而且着重让下人做了可口饭食送来,可是赵碧儿总是心不在焉,想着心事,盼着掌门师兄傅传书前来营救他们,可是总是无由消息——只是她完全忘却了从京都到伊犁几千之遥,也非一朝一夕之功,便是得到飞鸽传书得了信息也要多费周章,山河险阻,关山难度,还要一路风霜,尽受摧残——现在已临秋末,所谓一场风雨一场寒,已不是夏日暖阳,兼程便迟缓。

又过两日,赵碧儿正欲卧榻托颐看窗外的一株腊梅,已有花蕾,似乎只待到了寒冬便自开放,显示自己的傲姿,在冰天雪地亦是一种标致。忽然外面有丫环冲冲而来,脸上带着喜出望外。碧儿见状不知何故,便问他因何如此?这丫环这些时日也和赵碧儿厮混熟了,知她心地良善,便知无不言,说他听府中侍卫私下议论说是不日昆仑派掌门傅传书便要拜谒苏宁杰将军,说要讨教;实则大有兴师问意之义,因为他也是受朝廷敕封的,所以没有畏惧苏宁杰的理由。赵碧儿听了心中的重石终于落下,看来终于可以得救了。

阳光妩媚,山川壮丽,伊犁乃是南疆北疆总枢之地,伊犁将军府所在地,可说节制全疆,以防治安,责任重大,又且还要防备北方的强邻,以防其有侵犯之心,所以向来责任重大,皇帝慧眼识珠,觉得此职责非其莫属,因苏宁杰胸有丘壑,指挥兵士攻兼守伐皆是上上人选,余人皆是不堪,不可胜任,唯有苏宁杰;所以皇帝一向知人胜任,对他完全放心,知道苏宁杰虽大权在握,而不倨傲,反而对标下仁慈和善,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想法,所以军营中的官兵人人心悦诚服,都视其为楷模。

大厅中有暖炉生香,檀香的气息袅袅,让满室生春。苏宁杰高踞在坐,看了一眼千里之外风尘仆仆的傅传书,不愠不怒看着傅传书,轻轻喝了口茶,淡然道:“傅掌门从京都风尘仆仆而来,急着见本将军不知有何见教?”傅传书道:“此次拜谒将军,只是有一事不明?”苏宁杰脸上神情不变,道:“说来听听?”傅传书道:“将军为何囚禁我昆仑派师兄弟?”苏宁杰见他开门见山,说话了当,也不推脱,将手中茶盅重重放在面前桌上,冷笑道:“他们忽起忤逆之心,要杀本将军,我难道不可以拘拿他们?”傅传书道:“我昆仑派师兄弟一向守礼知节,决然不会无缘无故与人放对。”苏宁杰道:“你的意思是本将军故意陷害于人了?”傅传书昂然道:“不敢!只是苏将军你也须明白我昆仑派也是受朝廷敕封的,可不是一般的江湖门派,任你胡来?”

苏宁杰见他说话不对,冷哼一声:“别以为受了朝廷敕封,便是可以为所欲为,这是XJ之地,乃是我伊犁将军苏宁杰节制之处,可不能让有些忤逆乱党胡为?否则可对不起了皇帝的隆恩圣意!”傅传书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苏宁杰见他说话胆敢忤逆,而且还敢顶撞,一拍桌子道:“是了又怎样?本来皇上心中便对你们汉人有着戒备,从来都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皇上老早便防着汉人,尤其朝中的汉人官员,实权根本不让他们掌握,因为你们汉人心中从来不忘所谓‘反清复明’的信念,总以为天下正统是汉人,而我满洲人不是正朔;这话简直浑帐之极,在我看来仁者居之,无能退位,便是你们先前的皇帝朱由检非但无能,而且无用,擅杀忠肝义胆的忠良,而肆意任用无耻小人,以至于身死国灭,这又怨得谁来。”

傅传书听他辱及前代汉人皇帝,心中也是大怒,心想这真是岂有此理,呛地一声拔剑出手,直指苏宁杰,大声道:“苏宁杰只要你交出我师兄妹,万事全休,否则可难说了。”苏宁杰道:“你以为你一个人可以肆无忌惮,只怕你要从将军府全身而退也难,识相的放下长剑,束手就虏还有活命机会,否则你怎么死的恐怕到时都不知道?”

傅传书这时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仰天笑道:“人生在世,生有何欢,死又何惧?又岂单怕死?”忽有人自帐后抚掌大声道:“好一句生有何欢,死又何惧?真是男儿本色,只是你想过没有,你死倒不紧,那么昆仑派呢?难道要他分崩离析,不复存在?你对得起你师父赵相承么?”傅传书见这说话之人乃是将军府中XZ的大手印的密宗一派的传人红智上人,心想:久闻这红智上人武功卓绝,不可轻视,而且为人狠毒,对敌之时对别人从来不怀仁慈,只要取胜可以不择手段,只要对方死在自己手中也就是了,其还也就管不着了,很有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的手段。

红智上人大踏步走出,喝道:“傅掌门,你不可以妄自尊大,这可是将军府,可不是寻常地方,任由你胡来?”傅传书道:“原来是红智上人,本为武林中人,该定匡扶正义,岂料有些人认贼作父,便自狐假虎威,自以为是,也真是可悲?”红智上人见他出言讥讽,不由得震怒道:“傅掌门,你以为今日你来得,只怕去不的,本座要为我那死去的徒儿苏和泰讨回公道!”

傅传书听他说起苏和泰心中不由一动,心想:苏和泰被自己害死在昆仑派的石室之中,只有袁师弟和碧儿知道,除此再无旁人知道,岂难道是他们二人说出去,这不可能事?苏宁杰这时也明人不说暗话,将事情挑明,从怀中取出那写有傅传书的玉牌,丟在他眼前,喝道:“傅传书这不是你的信物却又是谁的?”傅传书见了心中便明白一切,知道一切辨白都是苍白无力,只是不明白自己害死苏和泰这件事情做得人神不知,苏宁杰他们又是怎么知道?只是他不知道天道不可欺!冥冥之中只有天道好还,只是世上有人以为天道好欺,便行恶事,最终害人害己!

傅传书冷冷道:“恶人自有恶报,便是我杀了他又能怎样?”苏宁杰道:“好,有胆识有气魄,敢做敢当,不愧昆仑门徒,只是今月我要为我孩儿复仇,一命偿一命,傅传书你自尽吧!莫让我多费周章!”傅传书仗剑昂然道:“只怕也难,除非有本事胜了我,否则死的只怕便是你们,而不是我傅传书!”

苏宁杰听了他的说话,不怒反笑道:“是么?好,且看今日是谁死谁亡?”他下意识地拍了拍手掌,便从后堂押解一干众出来,只见古之宗、张松山、赵同心、孟药房,其后更有赵碧儿,只见人人表情木然,行走不便,还要人扶,显然下了药物,否则不至于此,也不会人人尽如傀儡。傅传书道:“你们对他们下了什么毒手,以至人人迷而不醒,形如傀儡?”苏宁杰道:“你对我孩儿下了毒手,难道我就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么?”傅传书道:“好,今日但求一死,也要正气留乾坤!”他剑出如龙,直取苏宁杰的眉心。红智上人岂能让他得手,忽地大袖一张,一股巨大内力扑面而至,竟自将这傅传书带得一旁,几乎立足不定,堪堪跌倒;其实就武功而言,傅传书再不济也不至于一招落败,皆因一路奔袭,更兼风霜摧人,所以武功便有所不能,更兼他一进这暖厅便闻到这让人昏昏欲睡的檀香,其间更有龙涎香的气味,便觉头脑之中昏昏沉沉,似乎不受自控,所以长剑出招便差强人意。孰不知这香味之中兼有乱人心志,迷人心魄的“噬魂五毒香”,那是密宗的一种迷药,只要寻常人吸入不过半个时辰人事不知,生死尽操人手,最为歹毒;目下还好,这傅传书毕竟身有玄门正宗内家修为,所以一时半刻不为其牵制,只是时间一长也不得不就范。

堪堪五十招过后,傅传书便剑招见拙,一开始还步步为营,可是由于心神迷离,便自脚步手法不受控制,反而有些受制于人。他恍惚间见到高踞在座的苏宁杰狰狞的笑容,那笑容含着杀人的计谋,只要自己一个不行,那么昆仑派便声名尽毁,自己的军国大梦、君临天下的念头岂不都成空,岂难道自己今日便要折戟沉沙于此?——可是,他内心实在不甘,心中呐喊为什么别人可以拥有天下,我却不可以?说什么天命所归?授命于天,全是自欺之谈,自古将相王侯宁有种乎?可是眼前危机容不得有丝毫懈怠,否则真的绝无幸理?

他忽然头脑之中想起清心格格,不觉心中神伤,如果自已此役之中不幸而殁,从此而后再也不可以见到这位清心格格绝世容颜,岂不是毕生憾事;——其实他之所以在京都,一为钻营摄政王府,以期将来大有作为,甚至扭转乾坤;更有深一层的缘故——便是为了清心格格,虽然她已是将军府的命妇,然而他心里却念念不忘于怀,只可惜清心格格这一生之中心目之中只有袁承天,尽管他是天煞孤星——一生命运不济——往往祸及周遭之人,与他亲近之人皆要罹难,可是世间的际遇和命运交织,所谓人生取舍不可兼得,在她心目之中只承天哥哥,目中再无他人可以让她念兹在兹!正所谓:我问道长此生苦,道长一指笑青天!请问世间谁不苦?此生偏来这世间!此去青天无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见成恨泪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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