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狗抓起朱权手臂,从鹿蜀背上跳将下来,无视后方神情各异的众人,抬头打量着身前高大宏伟的殿观阁楼。

只见这青红为主的建筑,占地甚广,气势不凡,上有飞檐翘角,下有玉砌雕栏,青檐碧瓦上,刻有祥云瑞兽,雕梁画栋间,绘有灵禽烟霞,远远望去,室内琼堆玉砌,无灯自明。

八九丈高的三层楼宇,外设七八处两丈多高的大门,门庭各处,自有相应的匾额对联。

只是李大狗现在一介文盲,实在看不出上面写的是些什么,反正可以肯定,不是“内务楼”三字就是。

如此,本想自我调侃两句,回头却见朱权垂首低眉,一副手足无措的紧张神情,于是一搂他的肩膀,抓过路不平的手臂,嘿嘿笑道:

“快快快……带我们去办完事情,然后去你住处喝上几杯。”

“好说,这便随我进去。”

路不平本就面向两人,自然看到了朱权表露出来的窘促,适时解围,带着他们走上前面台阶。

朱权心中大为感激,此处人多眼杂,身后之人个个衣着光鲜,肤白貌美,对比之下,自己皮肤黝黑,满面风尘。

一件破旧的羊皮大袄,足有半个多月没有洗涤更换,身上一股难闻的气味,在鹿蜀背上也没有被风吹散。

实在让他,禁不住的自惭形秽。

身后传来叽叽喳喳的议论之声,大多是些听不懂的话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讥笑自己。

偶尔听到一两句熟悉的襄国官话,他也不敢回头张望,生怕对方记住自己狼狈的模样。

毕竟乡里乡亲,说不得以后自己就会和他们常打交道,万一以后与人交谈,别人提上几句自己现在狼狈的模样,只怕这阳山之中,几百年也抬不起头来。

朱权面红耳赤,越想越觉自己仪表不堪,深恨自己来时心切,忘了准备一套体面一些的衣服,好换了之后上山。

直到在李大狗半搀半扶之下,脚步虚浮的上完九层台阶,转向左侧没人之处,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才算退去了大半。

微一用力,抽出了被搀扶的肩膀,有些羞愧的对两人道了一声谢。

前面的路不平,微微颔首,李大狗则大大咧咧表示不甚在意。

朱权见了,恨自己不争气的同时,对李大狗的淡定自若,分外佩服。

路不平看了暗暗摇头。

其实这种心态大可不必,以鹿蜀在正阳山的地位,十个朱权和李大狗绑在一起,也没有它吸人眼球。

君不见,自从鹿蜀从半空下来之后,一群年轻弟子就马上围了过来,有捉彩霞玩弄,有拿出灵果美酒,想要与鹿蜀亲近。

留在几人身上的目光,实在为数可怜,只是这种事情,当然不好直接揭穿。

于是路不平带着他们左拐,一路跨门过户,进了第个七房间。

里面空无一人,陈设简单。

墙上有几张大片留白的人物山水字画,北面桌案之上,放有一个久未上供的香炉,墙角凌乱摆放了几把椅子。

地上及桌面,布满一层厚厚的灰尘,一副很久没人到访,以至于此地主人也不常来的样子。

在李大狗和朱权两人疑惑的目光之中,路不平尴尬一笑,抬手敲了敲一直敞开的房门。

解释道:“不好意思,上午急着去接你们,忘了来这里知会一声。”

李大狗伸脚抹开了地上灰尘,画了一个圆圈,狐疑问道:

“你确定这里有人值守?我敢保证,这里至少有两年没人踏足。”

“可能不止两年,正阳门每二十年,会发放一次白玉仙令,看地面灰尘,这里应该有三五年没人进来了!”

路不平敲门之后,等候片刻没人回应,于是抬头打量一番,将手上两个包裹丢给了李大狗,抬步走向前方摆放香炉的桌案。

“嗯,看来做插班生的,不止我们两个啊!”

李大狗接过包裹嘿嘿一笑,立马丢了一个给旁边的朱权。

“路大哥,去年你不是来过这里吗?”

朱权接过包裹,问出了心中疑惑,路不平和李大狗两人间的对话,经常让他听了似懂非懂。

“我是正式弟子,当时没在这里领东西,我和你们登记的花名册,应该也不一样。”

李大狗一拍额头,哀怨着道:

“完了,我成奥德彪了……”

朱权吓了一跳,关切问道:“李大哥,奥德彪是什么?”

“就是努力骑车拉香蕉的小黑子,反正挺惨,还有被狮子吃掉的危险。”

李大狗将手中包裹轻轻甩了两下,一副很沮丧的样子。

“啊……这…这么危险的吗?”朱权被他这话吓了一跳。

“别听他胡说八道,就是正式弟子和外门弟子的区别罢了,不过这里的人,习惯称为侍从弟子。

而且现在的身份都是暂时的,只要肯努力,非酋也能变成欧皇。”

朱权一脸茫然。

李大狗嘿嘿一笑,鼓励他道:

“小朱呀,你路大哥说的很有道理,你一定要多听一听,毕竟他已经入门一年多了,深刻的知道,先苦不一定后甜,但先甜是真的甜。”

朱权听了忙不迭点头,只是听着听着,突然觉得后面的话,有点不对劲了。

李大狗的神神叨叨,路不平早就免疫,只是在心中禁不住开始警惕,

‘这家伙在熟人面前,惯来没个正经,想必我也差不多了,只是这一年来除去上课,我在阳山一直深居简出、寡言少语,就连韩睢也只给我传讯过一次。

这使我虽然没交到什么要好的朋友,却也省去了许多麻烦,对于修行来说,也算一件好事,如非必要,这个人设可以一直立着。

就是以后我也得注意一点,千万别被这家伙带歪了形象……’

思考好一会儿的朱权,还以为李大狗在变相的劝慰自己,其实在他心中,对于自己和正式弟子可能存在的差别,早有心理准备。

此时听了,虽然心中不免有些遗憾,总得还是可以接受。

只是‘侍从’两字不太好听,还是外门弟子叫的顺口一些,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激励。

看出朱权心思变化,李大狗眉眼一笑,走前两步,向路不平道:“既然可以改变身份,你看我骨骼清奇、天纵奇才,能不能给上面说一下,先改一个身份?直接从内门弟子做起?”

对于李大狗,路不平根本不需要客气,嗤笑一声,道:

“这种事情我说了又不算,要门内的长老和执事,保举、商议之后才能决定。最近十年,只有三人得以从外门弟子,变成正式弟子。

其中一位来自岚苛,名叫赵盘的少年,因为天资聪颖,修行进度惊人,得到两位长老的保举,一举成为内门弟子。其余两位都是积累了足够的贡献,才得以转变身份。”

“岚苛是什么地方?没听说过啊,名叫赵盘是吗?那我就以他为目标吧,修行稍微低调一点,稳压他一头就行。”

李大狗呵呵一笑,‘我有系统在手,只要经验足够,论起修行速度,谁能比得过我?’

“岚苛在阳山以西,那边的山林比较多,据说也有一些不成气候的小门派。”

对于他后面的话,路不平没有表示怀疑。

“难怪这地方我没听说过,原来不在襄国附近。”

路不平一边东瞧西看,一边反问道:

“我们三人都是来自襄国,你不会以为,阳山的辐射范围,就只有州来一地吧?”

李大狗环视了屋内好几圈,也没看出什么名堂,索性不再理会,迈步跟了上去,好奇问道:

“哦?这么说来,前几年入门的插班生,也是其他地方的人喽,你说来让我们听听。”

“当然有了,州来以南,被密林隔绝的地方,有群舒之地,州来北面的雪山屏障之外,是朔原,阳山以西,是山林众多的岚苛。

那叫赵盘的年轻人,便是来自阳山西面,这么大的四个地方,总归不止我们是例外吧 ”

说话中的路不平,走进了前面桌案,果然在其下的抽屉里面,找到了几支长短不一的灵香,一边继续翻找,一边说道:

“说起这几个地方,人口虽然不及州来,地域范围就不见得比它小了。群舒之地多草药和妖兽,朔原产矿、也多坐骑,岚苛多矿,多灵木,资源还是很丰富的。”

找了一会,并没有寻到引火的东西,于是他抽出了一支有过点燃痕迹的残香,抬头对李大狗道:

“你应该有火石吧,拿出来帮忙点一下火。”

“哦……哦!自然有的……”

目光有些空洞,正思量这四个地方,加起来有多大的李大狗,被他问话打断,赶紧从怀里掏出了一对火镰。

递给他时,有点古怪的问道:“你入阳山一年多的时间,连个点火的术法也不会么?”

路不平翻个白眼,没理睬他,接过火镰砰砰敲了两下,点燃了那支残香,将其插在了香炉之内。

一缕袅袅香烟,飘入空中,路不平又从怀里,抽出了一张黄纸符箓,捻在右手等待。

突然,一个很不耐烦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是哪家不长眼的小子?打搅道爷炼丹,炸炉了你赔得起么?”

李大狗和朱权,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很快他们顺着路不平的目光,看向了墙上挂着的一张字画。

画上是一个身披道袍,背负左手,作举杯对月状的人物,旁边还有长短六行文字,只是李大狗和朱权都不识得。

路不平向着字画微一拱手,语气不卑不亢的道:

“抱歉了马执事,在下路不平,带着两位新入门的侍从弟子,前来办理入门事宜。”

“咦……”

一声惊呼过后,墙上那张字画微微一荡,背对三人的画像,突然转过了身。露出一张瘦长的马脸,上面还画有几根稀疏的山羊胡须。

此时,一脸惊讶的瞪大了双眼,然后张嘴问道:

“可是去年九月入山,得鹿蜀亲近,住在丹枫林海的路师侄么?”

“马执事慧眼,正是在下,不知执事正处炼丹紧要关头,多有打扰,希望没有炸炉才好。”

路不平说话的同时,右手两指一搓,不失时机的点燃了黄纸符箓,瞬间在他身前出现了一股青色旋风。

这股拳头大小的旋风,速度不快,也不算猛烈,直立于房顶和地面之间,很有规律的扫荡整间屋子,旋风所到之处,所有的灰尘都被席卷一空。

白玗铺就的地面,反射屋内的阳光,眼前顿时亮堂许多。

“哈哈……喊什么执事,师侄这就见外了,以后喊师伯就行了。炸炉倒不至于,一炉凝神丹废了,算不得什么。”

旋风卷过墙上字画,刚刚还凶巴巴,自称道爷的家伙,立马换了一副笑容可掬的脸孔,打了个哈哈,套起了近乎。

‘信你才鬼……’

路不平心中暗暗撇嘴,早就听说这位执事抠门小气,逮住机会,就喜欢给人扣帽子,倘若对面这人稍显怯懦理亏,说不定就真要赔他一炉丹药了。

于是跟着打个哈哈,指了指颜色变得灰黄的旋风,笑道:

“师伯日理万机,这里也有好几年没人进来,些许灰尘就由师侄帮您代劳,不知我身后两位新入门弟子,所需要的衣物器具,都在哪里领取?”

“呵…,倒是师侄有心了,其实我有吩咐门下弟子,时常过来打扫的,许是这两年外出办事去了,没有及时和我说一声。

至于你两个侍从弟子所需的东西,咳……一客不烦二主,干脆也由你自己去拿吧。你身后左侧两步外的那堵墙壁,可以开启,往左轻推两下,再往右重推一下,就能打开,里面的壁柜框格内,备有存货,一人拿一份就好。”

水墨画像的马执事咧嘴一笑,里面空荡荡,既没有舌头也没有牙齿,只是下颚的几根胡须 ,不太连贯的微微抖动。

路不平施礼道谢,往左行了两步,如他所说,果然推开了那堵墙壁。

这时,那张符箓所化的旋风,已把整个房间打扫了一遍,裹着所有的灰尘,越出门槛,曲卷成了一团黄色圆球,然后在四丈外的一棵柏树底下一撞。

噗的一声,留下一地灰尘,消失不见。

倚门探出了两个脑袋,一直好奇观察的朱权和李大狗,大受震撼,后者立刻转身,跑去询问路不平道:

“刚刚那种符箓你还有吗?我看它挺智能的,正好我好几天没洗澡了,痒的很,你也给我用用……”

路不平翻了一个白眼,没搭理他,打开墙壁后的柜子,从里面的框格之内,取出了两个硬木箱子,放在了身后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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