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喂完猪,三寡妇准时到公销社去接女儿下班,顺便买来两瓶酒,带了回去。

回家做好饭,待一家吃过晚饭,三寡妇吩咐桂香收拾桌子,自己把两瓶酒包好,提着到康德贵家去了。

康德贵见三寡妇又提着酒来了,知道她一准又没什么好事,板起脸来,小心应付。

跟康家人闲唠了一会儿,三寡妇趁机说道,“康书记,你看俺家桂香,也不老小了,眼瞅就过了成亲的好时候。

“这眼下在咱吴家沟,也没个合适的人家,我正为这事,天天犯愁呢。康书记,你跟上边的人熟,你看,能不能帮俺家桂香,调动个工作,调到城里去。城里的年轻人多,找婆家也容易些。”

听三寡妇说出这话,康德贵肚子就气得鼓胀。心想当初这个工作,原本是给他家老三准备的,不想半道让她撬去了,给了她家闺女。

眼前她家闺女得了这份工作,她又一山望得一山高,又想往城里调了,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呀。敢情这天下的好事,她想给占全了。

康德贵刚要一口回绝,说几句难听的话,打发三寡妇走人。

转念又想,要是能把这桂香调走,村里供销社就空出一个缺儿。他家老三,眼下正在队里出苦力。到了那时,他正好可以运作一番,让他家老三补上这个缺儿。

想到这一层,康德贵肚子里 消了气,脸上却显得挺为难,感叹了一番眼下办事难的苦处。

三寡妇不是二乎人,听出康德贵话中有话,开口说,“你放心,康书记,俺家桂香,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这事你给办成了,到时候,少不得好好报答你呢。”

康德贵又说了一通难办之类的话,最后才答应去试试看。这才把两瓶酒留下,打发三寡妇出门。

一个月后,让爱情折磨得要死要活的桂香,调到了城里。

临行前,偷偷找到宝安,向宝安发了狠誓,说此生非他不嫁。又让宝安对天起誓,非她不娶,不得沾野草,心有旁骛。

宝安一点也没犹豫,瞪圆了眼珠子,向桂香起了誓。桂香这才泪流涟涟,背起行李,进城去了。

桂香忽啦巴调进城里,村里供销社空出一个职位。老三就想找大驴子商量,让儿子宝安补上这个缺。

谁知还没等老三去找大驴子,就听说,康德贵家老三,已经到公销社上班了。便猜出这事,人家早就暗地里做了安排。

老三心里开始后悔,当初不该太任性,就因为忍受不了上挤下压的夹板气,生生把书记、村长的职务给弄丢了。

那会儿,他楞是没想到,孩子早晚有长大的那一天,需要他手中这点权力,为孩子们的将来,做出安排。

老三连着郁闷了几天,总觉着对不住宝安。

三个月后,三寡妇开始在村里到处炫耀,说她家桂香,让单位领导看中了,非要介绍给他们家儿子当儿媳妇。三寡妇当然忘不了,最先把这个消息,传到宝安耳朵里。

果然,宝安一得知这个消息,情绪就崩溃了。一连多天茶饭不思,精神头儿严重萎靡了。

老三知道儿子的心思,却又帮不上什么忙,只好跟儿子一样情绪低落。

一天上午,老三坐在外屋看报纸,看了一会儿,也没记住报纸上讲的什么,只觉着心里发堵,起身到里屋,想看看儿子这会儿在干什么。

推门进去,看见宝安正伏案疾书,不知在写什么。老三顺口问道,“写什么呐?”

宝安停下笔,抬头看了父亲一眼,随后又低头开始书写,嘴里低声嘟囔道,“给桂香写封信。”

老三知道儿子这会儿心里难过,没马上说什么,顿了一会儿,才说,“拉倒吧,”说完,又停住了,过了一会儿,又说,“有必要吗?”

“我就觉得,她太不守信用了。临走时,说的好好的,这才几天,怎么说变就变了?”宝安说话时,声音里明显带着苦涩,“这不是耍人吗?”

“嗨,青年人在兴头上说的话,哪能当真?”老三安慰儿子,“你要怪,就怪爹吧,是爹没本事,耽误了你。”

“我哪能怪爹?”宝安说,“我就想写封信,好好数落数落她,什么东西?”

“拉倒吧,”老三说,“听爹的,这会儿,你越数落她,她越展样呢。忍了吧,儿啊,咱总不能至于,非得在她这棵棵树上吊死吧。将来说不定,还会遇上比她更好的呢。”

宝安乖顺,听爹说了这些,也不再犟了,收起了信纸。

直到年底,桂香领着未婚夫回村,宝安才彻底死了心。

六月初,离暑假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吴家沟正在上学的孩子,突然全都背着书包回村了。

大大小小的一群孩子,腋下夹着花花绿绿的彩纸,手里拎着墨汁、浆糊,在村里的墙上,到处粘贴标语,都是些……

一时间,吴家沟街面的墙上,像落满了彩蝶,在风中肆意舞动着。

家长看到孩子们在村里到处粉刷标语,跑来问他们,怎么不上学?孩子们就一脸严肃地说,“停课闹革命啦!”

吴家沟人马上明白,一场新的运动又来了。

多少年了,吴家沟经历了人类所能遭遇的各种变故。

吴家沟人识字不多,见过的世面却不少。

磨难多了,应对磨难的办法也就多了。身上对各种变故的免疫力,也就强了。

就像门洞里的家雀,常年见识人在门洞下来来去去,胆子就越来越大了。

早年殖民时期,那小鼻子贼目鼠眼的,一脸的凶像,一撮小胡子嵌在人中上,看上去就像一撮老鼠屎,既恶心,又吓人。

平日里走到哪里,带刀带枪的,多吓人呀!说起话来,也是狠声狠气的,总是瞪圆老鼠眼,脖子上青筋暴凸,好像随时都要杀人。

起初,这些小鼻子,真把吴家沟人给吓唬住了,凡事都依着,顺着。

可慢慢的,吴家沟人发现,一味地依着顺着,也不是个办法。这些小鼻子蹬鼻子上脸,你越顺着他,越依着他,他越不把你当人看。

你要是不依不顺呢?跟他拧着来,行不行?也不中!因为那些畜牲,耍脾气的时候,是真会杀人的。

依着顺着不行,拧着拗着也不中!怎么办?当真一点办法没有了?

不!有办法!吴家沟人在和小鼻子几十年的较量中,找到了一个应对的好办法,就是“磨洋工”。

你比方说,每到小鼻子征徭役,吴家沟人就会施展出这一本事,磨得小鼻子叫苦不迭。

那年,小鼻子要修机场,在吴家沟征徭役。原计划三个月完工。结果经过吴家沟人“磨洋工”,愣是九个月也没完工。

再后来,小鼻子战事吃紧,物资匮乏,想靠增加生猪屠宰税,强征吴家沟人的生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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