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生的第一课,是我的马夫教给我的。

那一年我15岁,和其他邯郸少年一样,我也开始学骑马。武灵王倡导胡服骑射以来,射御诗礼书之外,赵国的贵族子弟又多了这门课。

我的马夫申是个言语极少的人。他又黑又瘦,长得也普普通通,扔进人堆里绝对找不出来的那种。如果不是偶尔会呵斥一下不听话的马儿,你都会以为他是个哑巴。他终日和马儿厮混在马厩里。

我最早注意到他,就是和马有关。

那次父亲常骑的马病了,不得不临时换一匹。箸忙着牵了一匹过来,后面跟着的就是申。

按说马夫是不该跟着马匹过来大门口的。看上去申有话要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箸面色也很不好。他是父亲的随从,是父亲三年前在乡下找来的。因为他是双胞胎,父亲便为他取名箸。

“怎么回事?”,父亲问。

“我选了这匹,这死马夫死活不肯给。非说这是一匹受训过的烈马,不能给您骑。”箸赶忙回答。

“那你为何非要选这匹呢?”父亲笑问道。

“因为,因为它很漂亮,看上去很符合您的身份。”箸看着父亲,回答得很是自信。

以父亲的身份,骑出去的马匹当然要漂亮威武,箸说的并不错。

“来,说说你的道理。”父亲指了指马夫道。

马夫快步走上前来,他神色自若毫无怯意,全然不似平日的神态。只见他缓缓地说道,“这匹马马蹄磨损比同龄普通马要少,又比战马磨损多。它身上还有多处旧伤,显然是曾经久经沙场。战马受过严格的训练,稍许的不当信号会让它又激烈的反应。街市上的异响,庙堂的乐声都可能带来这样的结果。所以非常不容易驾驭。从牙口看它的年龄已经超过18年,现在看上去毛发还算鲜亮,等您好不容易习惯了驾驭它,它就会像年老色衰的女人一样,毛发暗淡,那时候您又要换马了。病了的那匹马,这次就算是医好了,它身上还是有其他的一些小毛病,坚持不了多久。倒不如现在就换个年轻身壮的幼马。”

这是我第一次听这马夫说话。在此之前,我没有听到见到过他说过一个完整的句子。

这一番话惊得我目瞪口呆。

箸则一脸的不屑。

父亲却笑了,“依你说,我应该选哪一匹?”

“您稍等,我这就去牵来。”说完,马夫跑去马厩了。

箸疑惑地看着父亲。他已经跟了父亲三年多了。重要的事情找不找他商量我不知道,反正这些不重要的事情,父亲对他向来言听计从。

父亲并没有回应箸的疑惑。他若有所思地踱着步。

马夫牵着另一匹马过来了。

就算是我15岁的眼睛,也看出了点端倪来。

这匹比刚才那匹体型稍小,毛色也稍差些,步态也并不老练。可是它的体态,眼神透着一股子精神气,温驯中似有闪烁不定的桀骜。

父亲没有再说话。他骑上这匹马,并没有像寻常人们刚骑一匹新马时试着转几圈,而是直接上朝去了。

这件事并没有就此结束,反而成了后来很多事的开端。

晚饭的时候,我问父亲,为什么不试骑几圈就直接出门走了,万一在大街上出了状况可怎么办?

父亲说,“我也正想问你。今天的事你怎么看?”

我对马夫相马的技术赞口不绝。

“你已经回答了刚才的问题了啊。这是个很懂马的人。我也相信他,所以直接骑了出去。他今天能够把这匹幼马牵出来,赌的可不光是他的技术,他平日养马,一定是为它做了很足的训练才敢这样啊。他赌的可是自己的身家性命。”父亲道。

这一层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这人是北边的马贩子带过来的,和十几匹良马一起到我们家的。今天我仔细思量了这事,你也到了该学骑马的年纪了,有了这样的人,我也能够放心些。明天让他陪你练习骑马。”

父亲继续说道。

我心下狂喜,却装作若无其事。盼望着骑马驰骋已经不知道多少时日了,我可总算等到了这一天。

母亲停下筷子,望着父亲道,“要不要再等多些时日,过了潇儿生日再说?没满16岁,身子骨还是弱了点。”

我埋怨地瞪了母亲一眼,却不敢插话。

其实我不用担心。父亲说话向来一言九鼎。

果然,他说,“也不差这三几个月。时局越来越差了,早早练好这些技能不是坏事。往大的说,可以更好地报效国家,往小的说,逃起命来也比别人快些。”

说完最后一句,父亲苦笑了一声。

母亲白了他一眼,“乌鸦嘴。”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其实我也不是没骑过马。小时候父亲把我抱在怀里骑在马上那是常有的事。当我开始学射箭后,父亲就再也没有抱我上马背了。但骑马这么好玩的事,我和小伙伴们总是能想出点子。有时候大家一起出在近郊游玩打猎,其中有年龄比较大点的,已经能够独立骑马。给不够年龄的人骑马是被禁止的,但是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我也曾偷偷地骑一下马。

那种偷偷地骑只能在仆从的监护下走很短的路,而我最向往的,是自由驰骋。

所以第二天当马夫申陪着我练骑的时候,我迫不及待地要扬鞭快马。

申显然看出了我并非完全是个生手。在观察了我上马,策马的动作后,他说,“公子第一次骑马,就能做到动作娴熟,实属马上的天选之才。如果再稍加磨练,定能做到人马合一,驰骋天下。”

这几乎就是是我自己想法,我的宏愿,我最深的心思。如今突如其来地被身边的人这样说出来,我感动得眼泪几乎都要流下来了。人间知己啊!

那时候我还那么年轻,完全想不到这样的话语,哪里是一个马夫能够得道说得出的啊。何况是出自一个平日几乎不说话的马夫之口。

“要与马合二为一,先要和马建立信任与尊重。上马前,抚摸他的头,捋顺他的鬃毛,活动一下马鞍直到马觉得舒适。上马前牵着它走稍作动,拍怕他的脖子,然后尽可能轻盈地跳上马背。上马后不要马上策马,调整姿势让自己和马都觉得舒适了,再轻轻策马前行。”申一边说,一边演示给我看。

我学着他的动作,对着自己的马做着同样的动作。马儿果然很友好温驯。然后我再次纵身上马,与申一起纵马前行。

春日阳光和煦,白云蓝天,脚下绿草绵延,周围鲜花点缀,一时间我不由得忘乎所以,扬鞭纵马,自由驰骋。

。。。。。。

我醒来的那一刻,只感觉浑身疼痛,万箭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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