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雪山三千仞,俯瞰着脚下的芸芸众生。
一条宽阔的道路将雪山下的九幽城横分南北,南面全天日照充足,受蛊医乌衣门管辖。
而北面每日只清晨会有阳光洒下,其余时间皆被笼罩在山脊的阴影下,这里是血禅宗的盘踞之地。
但近些年来,九幽城时局动荡,南北界线也逐渐模糊,无论过往商人,还是本地开着铺面的普通百姓,过了申时便关张停业,街上行人商旅都会将息,否则便可能会被两派纷争所殃及。
此时已至夕食,在九幽以南的某座白墙黛瓦的园子里,一个身披白色貂裘的中年人正坐在水榭中垂钓。园子建在曲径通幽处,入目皆是水榭歌台、山石花木,布局淡雅精巧,与北地风光格格不入。
细雪纷纷扬扬,水面平静无波,池水中倒映出男子温润的眉眼,虽不年轻,却全无老态,可见平日保养得极好。
一个童子脚步轻快地走来,对男人说道:“门主,客人到了,在茶室。”
男人放下鱼竿,对童子说道:“走吧。”
城南蘅芜苑,嵇行夜和莫声声被李伯带进来后,便好奇地四处张望,当看到茶室的门匾上题字“七晖堂”,嵇行夜心中瞬间涌起一股久别的熟悉与亲切。
如果说跟着李伯走时他心里还有些不确定,那么从入蘅芜苑以来,一路所见的园林置景……乃至此时看到“七晖”二字,他内心便无比笃定,引他来此相见的,必是自己的师叔扶庚木。
扶庚木拜入谷神山之前,是江南某个医药世家的公子,他的表字便是七晖。
出身富贵的扶少爷在十八岁那年,不知因何缘故竟,对长生之术心生执念,于是便选择入山修行。被逐出师门之前,他与师兄嵇礼关系最为密切,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总会想着与自己的小师侄分享。
嵇行夜对此地格局尚不了解,也不知道曾经擅自修习巫蛊的师叔,如今究竟是正是邪。因此,在他乡遇故知的热切里,他的心里又多了几分警惕与忐忑。
莫声声鼻翼微微翕动,忽然心头一震。她在这茶室中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药香味,那味道微微发苦,是母亲生前常用的一味药材——独活,主治湿寒痹痛。
“兰泽!”两人正思忖间,忽然听到一声醇厚热切的呼喊,“好久不见,兰泽贤侄,快让我看看,长高了没有。”
嵇行夜循声从木椅上腾地站起来,走到门口迎了上去:“师叔!”
站在他身后的莫声声也抬眸望向扶庚木,怪异的神色从脸上蔓延开来。
“咦?这位是?”扶庚木注意到了屋内的莫声声。
嵇行夜便解释道:“哦,在路上捡的,师父说九幽之行恐有危险,这女子颇有些小手段,便一同带上了。”
莫声声:“……”
莫声声在背后抱着双臂,一双杏目翻上了天,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听嵇行夜信口胡诌。
扶庚木温润的眉眼斜睨着嵇行夜,露出一副仿佛看穿一切的表情,他伸手用力拍了一下嵇行夜的胳膊,侃笑道:“师侄,长大了,变坏了。”
嵇行夜面露干笑,态度模棱两可,他实在不敢过早将两人此行目的以及莫声声的身份随意告知其他人,哪怕是师叔也不行。
扶庚木像小时候那样握着他的一截小臂,将他按在椅子上,随后说道:“听下人来报,说有两个外面来的年轻人在四处打听医蛊,虽然刻意装扮过,但模样甚是俊俏,我一猜就是你。”
“前些年,我与你师父通过一次书信,他说你被当年的事扰乱了心神,下山游历去了。兰泽,当年之事,若你还有困惑,师叔可为你解答。”
嵇行夜始料未及,内心有些激动,神情却四平八稳,他直言问道:“师叔,您所修的医蛊,当真可以活死人吗?”
扶庚木闻言,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他叹了口气走到廊下,看着簌簌落下的雪籽,神色平静地说道:“若真有此奇效,师父便不会逐我下山了。”
嵇行夜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中茶碗,当他看向莫声声时,发现对方也正以一种极为复杂的神色看着自己。
而后扶庚木又说道:“我虽忤逆门规修习巫蛊之术,却从未以此害过人。在九幽城研究医蛊的这几年,我也渐渐明白,死了就是死了,肉体的消亡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心中也不再对长生之术抱有任何幻想。”
嵇行夜听到此处,眸中露出不易察觉的锐利,他沉声问道:“那师叔知道鬼蛊么?”语气如同屋外凉薄的积雪,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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