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戴武弁,身着紫锦,腰镶鸣玉,司马勋一出场,便带着一股盛气凌人的贵气。谢攸虽为朝廷使者,但对司马勋这样的实权军阀来说,能设宴款待,已经算给面子了。

觥筹交错的宴间,司马勋瞥着明明饥肠辘辘,却慢条斯理地切割着羊肉的谢攸,故作疑问道:“朝廷天使,怎会在此?”

谢攸放下手中割肉的刀子,回道:“奉天子之命,北上册封平东将军苟政,犒其收复长安之功!”

“区区一个草寇!怎值朝廷如此重视,还特地遣使!”司马勋不悦道,言语间充满对苟政的蔑视。

在司马勋这样“真正”的晋臣面前,谢攸的从容都显得自然了些,笑应道:“关中父老,数十载不见王师,能复长安,也算祥瑞之兆,是我大晋复兴之势,朝廷自然不能坐视不问。”

“那等草莽野寇,怎懂朝廷恩典,天下大义!”司马勋冷冷道。

闻之,谢攸也不禁感慨道:“使君所言甚是,彼等不通礼仪,难晓大义,非我大晋之臣也!此番,就连我这个赐恩之使,都差点失陷于苟军之中!”

“哦?”司马勋来了兴趣,笑吟吟问道:“却是何故?”

谢攸也不遮掩,将他到长安之后,在苟政那边受到的“冷落”,以及苟晋交战后,被拘传、折辱的情况,简单叙述了一遍,当然,添些油、加些醋是免不了的。

“朝廷一番苦心,尽付流水,还委屈了天使!”司马勋“愤慨”着说道。

见其状,谢攸啃了口肉,也故作好奇问道:“使君此番率军北来,却是为何,可是朝廷另有令命?”

对此,司马勋老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呵呵一笑掩饰过,说道:“我受京兆大族杜氏之邀,北上攻略关中,收复长安,不料长安已为苟贼占据,更不料朝廷竟有招抚之心......”

闻之,谢攸心下了然,不出所料,司马勋是擅自行动,恐怕是想效仿当年桓温平蜀,捞取不世之功。须知,川蜀比之关中,在政治上可弱太多了。

至于司马勋所说那两个“不料”,只是装傻充愣罢了,当然,谢攸并无戳穿之意,反正他也左右不了司马勋的决策,这是上升到朝廷高层的问题。

“使君此举,若是能早两个月,便好了!”念及此,谢攸叹息道。

司马勋语气中则带着点淡淡的自信:“眼下,也未为晚也!”

“下官此来,实是受苟政所迫,给使君带句话!”

谢攸收拾心情,又将苟政的传话不遗一字,告之司马勋。而司马勋闻之,顿时哈哈大笑:“这苟政小贼,却是露怯了!

让他侥幸占了长安也就罢了,没有自知之明,敢与我大军相抗,那便成全他!”

“使君不肯讲和退军?”谢攸眉头一扬。

对此,司马勋没接话,其下属的行军司马便说道:“如今我军,占尽优势,为何要讲和?至于退军,此番北上,汉中府库,几乎为之一空,难道要白白浪费?”

“可是,我听闻郿县苟军,犹有数万之众!”谢攸凝眉道。

“徒有其表!不堪一击!”司马勋淡淡地给出评价,傲慢二字几乎要从其脸上蹦出来:“那苟政小儿,连阵脚都扎不稳,就胆敢与我在郿县相持,却不知死期将至!”

“这是为何?”见司马勋那仿佛要溢出的自信,谢攸好奇道:“若事关军情机密,请恕在下多嘴!”

司马勋摆摆手,一副大方的样子:“却也非绝密!雍、秦境内,我已收到十几家地方豪强,他们都表示,愿意起兵,助我消灭苟军。

用不了几日,雍州各郡,都将乱起,后方不宁,苟政小儿,在郿县岂能坐得住?届时,拖延则死,若动,那我军大破贼军的战机也就来临了......”

听司马勋这么说,谢攸面露恍然,也是在这一刻,他对苟政的“急切”,有了更深的理解。

念及苟政的委托,谢攸道:“对于此事,苟政似乎已有察觉!”

“不妨事?”另外一边,司马勋委任的长史,轻笑道:“此为阳谋,使君此番领军北上,是欲携大势而进,如泰山压卵,却非苟贼所能相抗!”

看起来,司马勋这段时间的表现,似乎就是出自此人的手笔。

而见这主臣及帐中晋将自信满满的模样,司马勋脸上的傲慢甚至让人感到不适,谢攸的心头,却莫名地生出淡淡隐忧。

谢攸当然没有为苟政说话的意思,埋头仔细想了想,然后向司马勋道:“使君,我是自长安而来,以之下愚见,苟军之中虽草莽甚多,但多精悍,那苟政也是个有手段的人,不可小觑。还请使君,不要大意了!”

听此言,帐中的笑声顿止,司马勋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冷冷地注视了谢攸一眼,方才重新露出一点不咸不淡的笑容:“多谢提醒!兵凶战危,还是我大营安全,贵使且暂驻,待我破了苟贼,收复长安,正可替我奉表回建康奏捷、报喜!”

谢攸默然,此时此刻,他忽然明白“身不由己”,究竟是怎样一种滋味了。如今这么个世道,兵强才是硬道理,至于朝廷,更似一张遮羞布。

在晋军中军大帐内一派欢声笑语时,郿县这边苟政的决策群体,则依旧保持着严肃、认真与庄重。

烛火释放着光芒,将黑夜刺破,县堂间,苟政放下来自朱晃的军报,眉头紧蹙,冲左右道:“不出所料,总是有人按捺不住的。

然而,不曾想到的,率先发难的,竟是徐磋。朱晃急报,徐磋已自好畤率军南下,有袭我后方之意!”

好畤,地处扶风郡渭北地区东部,距离郿县东北,也不到两百里。那是个很小的县城,但却是豪强徐磋扯旗聚众之所,他是与被苟政消灭的高陆毛氐并称的渭北豪杰,麾下足有数万之众。

“有多少人!”闻讯,在场众将皆色变,苟雄更是急问道。

“不下两万!”

“司马勋未出,却引来了徐磋,如何是好?”苟雄沉声道。

一边,提出此议的薛强、杜郁二人,皆神情凝重,尤其是杜郁,他可是信誓旦旦地说,在苟马交战没有结果之前,关中豪右,即便有异动,也不会大动。

但徐磋这么一动,带给苟军的威胁可就大了,郿县的鏖兵形势,立刻改变,眼瞧着于苟军不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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