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太阳离奇的大,张简简记得无比清晰,那天炎热到她一共擦湿了几块帕子,喝干了几壶茶水,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顶春烟的班,跟着宫女队伍走在最后一个,手上端着一个茶色木托盘,托盘上是一壶加了冰块的绿豆汤。
这壶不算小,连瓷壶带内里的绿豆汤一共得有四五斤的样子,再加上几只小杯子摞在壶旁边,张简简觉得手中托着的得有千钧之重。
伺候的宫女们鱼贯而入,一个跟一个地进了靶场。领头的小太监不知道是不是收了其余宫女的恩惠,安排其他人都在一些阴凉之处,就算没有阴凉的,手上总要给她减上几分重。
只有张简简,一个人端着一个大壶,被安排在大太阳底下。
偏偏这天太阳晴好的很,仿佛是太阳也对这靶场内少年们争高抢先的比试感兴趣得很,忍不住凑近了来看。它身上散发着的浓烈的光和热,随着靶场上一支支飞速射出的白羽箭而阵阵翻滚着。
更要命的是还有风,因为风不大,因此被太阳一烤,更温吞吞的。轻飘飘地吹过来,不仅不减燥热,反而更郁热烦闷。
张简简只觉得,自己现在肯定在发光,叫人看一眼就觉得不敢再看一眼的那种发光发亮,还发热。
张简简擦湿了五张帕子,偷偷喝了三杯冰镇的绿豆汤,感慨了七十二句“钱难挣,屎难吃”,就在她觉得自己就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李狗蛋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对她说:“看左边。”
张简简听话地扭头,一扭头,正看见季明渊大踏步向靶场内走来,一边走,一边笑着喊:“五弟,看我把谁给你带过来了!”
他身后跟着的那个笑得仿佛一个小太阳的男子,正笑容满面地握着一把烈火般赤红的长弓,欢快地朝她这边走来。
那人穿一袭草绿色的描纹劲装,蹬一双干干净净的白布皂靴,黑缎束腰白玉为配,腰间带着一块白色穗子的和田玉佩,头戴一顶银光闪闪的云纹发冠。眉眼间全是清朗隽逸,整个人如山环水绕一般,让人看着心中舒爽。
对于这些,张简简记得特别清楚。
她甚至记得,周衍从她身边走过时衣服布料摩擦的沙沙声,记得他那块羊脂一般的双鱼玉佩右下角有一块小小的裂隙,那裂隙里微微泛着铁锈红,直使人想起干涸烈血,青痂乌皲。
后来过了很久,张简简再次想起这个炎热的夏天午后,她便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因为今天热得过分自己才记得这么清楚,还是因为今天,她终于看见了那个叫周衍的少年,才记得这么久。
原来,他是这么好看的啊。
原来,他是这么阳光开朗的啊。
张简简望着已经站在靶场中央,捏着一只白羽箭搭在那把长弓上的周衍,联想到以后周衍和沈橤的种种纠葛,心里突然觉得好可惜。
这么好的一个少年郎,曾经上过战场与敌痛快厮杀,曾经在这样热烈的阳光下神采飞扬,却最终只能屈服于自己工具人的宿命,那样无声无息地死在那个人人都欢呼雀跃的,下着大雪的冬夜。
实在是,太可惜。
张简简看着周衍手臂发力,健壮的肌肉透过衣服若隐若现。那长弓被他拉了个满,而后高高举起,调整方位。
瞄准,闭目,松手。
咻。
一箭贯穿前后两座靶的靶心。
周围人纷纷叫好,那高傲得像一只花孔雀的五皇子也忍不住上来拍着他的肩膀为他喝彩。
张简简想,但凡周衍这个角色不这么文武双绝,不这么阳光热烈,不这么英勇正直,她也不会觉得,这么可惜。
周衍一箭射出,其力度之大,也超出了他自己的预期。
低头看看手里这把仍有些后劲儿的弓,他向季明渊一抱拳,“多谢三殿下这把好弓了!”
季明渊看着他笑得舒畅,被他引着也一起笑,“好弓配英雄,这本来就是送你的回京之礼,你喜欢,那就说明我眼光好。”
周衍哈哈大笑,“你倒真会顺杆往上爬!”
他们自小一起玩过来的兄弟,彼此间开开玩笑说笑嬉闹,你一言我一语,说着笑着打趣着,像极了寻常人家的孩子们。
正开心着,周衍察觉一道目光。
那目光有审视的冷漠,有看好戏的戏谑,有无尽的珍爱,也有憾恨惋惜的怜悯。
他记得这目光。
那梦里一次次出现,回京那天却偏偏缺席不见的目光。
他心里一凛,蓦然回头,正正好撞见张简简那无悲无喜的面容,和悲天悯人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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