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的一个普通夜晚,桃源村村长家遭了大难,不知遇到了打家劫舍的野匪还是仇人寻上了门,整整一家四口活活地被烧死在家里,当然,当天夜里过来打牙祭的星子也没能逃过,直接被烧死在了门口。
照理说,夜里这么大的动静应该也有人听到的,可那天晚上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都跟睡死了似的。
桃源村人口本就少,更何况死的还是村长家,这下大家就跟炸了的油锅一样蹦乱了窝,一时间几乎人人自危。
桃源村本就位置偏远,出了这事儿后就有人报到县里去了,可县里的大人们哪里会管这些,只是死了几个人而已,还不是来走走过场,顺道登记问询了几句就了事。
至于剩下的那群犹如惊弓之鸟一样的人,不过一群蝼蚁而已,哪怕是全部死光光,也不过是事后人们口中的闲谈之资而已。
这人啊,生下来起就有三六等,有的人生来就可摘星揽月,而有的人,命就不是命,只是那薄薄的造册上被朱砂一笔划掉的纸而已。
从生到死,都轻如鸿毛。
“先生,为官之道尽不如书中所言。”
“为官者,应以民为先。百姓,水也;官者,鱼也。鱼弃水则亡。”
“我看这些人根本就是昏官!”
星子带着李器跟陈菽俩人买了辆马车慢慢地游走在林间的小道上,陈菽躺在车内闭目养神调养生息,而星子跟李器两人则是坐在车辕上赶车。
不过,显然此时的李器还是愤愤不平的,甚至眼神里透着一股跃跃欲试的凶光,那架势,估计是想扑上去来个生吞活人的表演。
看到这一幕,星子莫名的怅然,甚至,心底也泛着点点的酸意。
不得不说,李器是被“娇养”着长大的孩子,虽然家境并不富裕,但好在家风的教养很好,能够明辨善恶是非,晓廉耻知进退,可也正因为这样,这种在温室里成长的娇花,是很难独自去抗击世道的交加风雨的。
至少,这是一个漫长而磨人的过程。
跟李器不同,她自小就见过太多太多不一而同的恶,人心本就是世上最复杂的东西,是欲壑难填,是口腹蜜剑,是居心叵测,是笑里藏刀……。
可这些东西,她无法在此时一一告诉李器。
少年人啊,他怀着一腔赤诚的赤子之心,合该是顶天立地坦荡荡地走向远方的。
“就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咋的,还想冲出来跟人拼命不成。”
“你放心,一刀削掉你脑袋人家都不带手抖的。”
“没本事就别整天跟个义愤填膺的二愣子似的想往上扑,真当自己是英雄好汉呐。”
“傻*。”
“这世道就是如此。”
“你弱就该受欺负,你是贱命就该被踩在脚底下。”
“读书都快读成傻子了。”
“自己能不能用点脑子!”
大约是看着李器这幅样子恨铁不成钢,星子直接掀帘子蹿到车内去了,只是一进到里面就看到陈菽用一种错愕的表情盯着自己看,看样子是被刚才那段话给噎着了。
“星子先生,还当真是个性情中人。”
说实话,陈菽是真没想到这位叫做星子的先生脾气是如此的火爆,在他的印象中,可从未遇到也未听说过这般唾沫横飞暴跳如雷的先生,一般来说,德行修养这方面都是为人为师的必要标准。
星子自然能听懂陈菽的言外之意,她本就不是一个正二八经的先生,真要用那些框框条条的规则去约束的话,那她才是那第一个被憋死的人。
“按照我们现在的脚程走,估计再走三日就能到曲梁,过了曲梁之后一路向北,经过菏关,定黔,再往南走,就是谢家的祖宅——青沅城。”
“为何要去谢家祖宅?”
对于星子规划的路线,陈菽实在不明白,按道理,他们应该直接去晋国都城——刍都才是,刍都可是谢家的本家所在,如谢安这样的人物自然会待在本家的。
陈菽的话一出,星子直接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目光盯着人瞧,大抵有种想敲开这个脑袋的想法,真想看看这里面装的是个啥。
按理说,陈菽也是个会用权谋术术的人,退一万步讲,哪怕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不然真是个傻缺也不可能在那前狼后虎的梁国皇宫中生存下来,更何况,还带着一身毒,想想都是水深火热的。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陈菽对谢家了解不多,或者,他想谋的人不仅仅只是谢安一人。
这是想下一盘大棋啊!
想到这里,星子面上不动声色,反而很是耐心的跟陈菽讲解起来。
“你可知现在青沅城谢家掌家的人是谁?”
“是谢家三房寡居的祖奶奶谢青芳,也算是谢安的祖奶奶。”
“可谢安不是大房所出吗?”
星子的话刚落,陈菽就止不住的反驳出声,世人皆知,谢安可是长房嫡孙,身份上可是正统嫡系血脉,而谢家三房可是庶出的。
呵呵。
对于陈菽的惊讶星子倒是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当年她听到这件事时都还吓了一跳呐,不过,这里面的复杂程度她倒是不打算全盘托出。
“我说过谢安不是大房所出吗?”
“你在想什么呢?”
“谢安可是正经的嫡出血脉。”
“可,谢安十二岁之前一直都住在祖宅。”
“也是跟着谢青芳教养长大的。”
“所以,谢安一直都称谢青芳为祖奶奶。”
“这里面的情分可非一般。”
这些事在陈菽听来有些天方夜谭,他实在很难相信谢安这样的人物居然是由女子教养长大的,可作为谢家命定的下任家主,不应该是由本家的家主跟族老亲自教导吗?
再说,这些秘闻,眼前这人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光是看着陈菽疑惑的眼神,星子就知道这人在想什么,毕竟作为一个从小到大都在提心吊胆中成长的人,旁人的细微差异都能轻而易举的察觉出来。
可越是这样,陈菽反而更游移不定不是吗?
他可只有一次下注的机会,疑心病重的人往往容易错失良机啊!
“你是说,我们去找谢青芳就能找到谢安是吗?”
“可我听闻谢安这些年很少回祖宅。”
“要是扑了个空,岂不是白来一趟?”
…………
“去与不去,随你。”
“你若想去刍都谢家,我们马上转道。”
“原本我们的赌约就只是送你去谢家而已。”
几乎就在这一瞬间,星子脸上的浅笑已经淡去,随之出现在那双瞳眸里的神色却异常的寒凉,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和恶意。
是的,陈菽对星子的感觉很矛盾,一方面他觉得这人不会伤害他,可另一方面他又能感受到这人赤裸裸的恶意。
这种感觉,如同在刀尖起舞,一不小心,就会肠穿肚烂。
“星子先生言重了,刚刚是望山失言了。”
“您胸有谋略千壑,望山不如,依您所言确实有理,可望山所忧心的是若是谢青芳于谢安并不看重,那此行可会落空?”
“另外,谢安若是自小真由谢青芳养到十二岁,那为何外界传言谢安一直游学在外,他的身份是否是……?”
“闭嘴!”
“先生,发生了何事?”
星子猛地轻喝一声,就连车外的李器也察觉到不对劲赶紧出声。
“问什么问,赶你的车!”
话音刚落,星子的身形突然向前一倾,双手突然揪住陈菽的前襟,眼神里的凶狠更加的汹涌,陈菽被吓得直接绷紧了脊梁。
“陈菽,我不去刨根问底你是怎么从梁国潜逃出来的,但你也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质子,逃犯,景国已经灭了,你如今就是一丧家犬。”
“我原以为你入梁为质这些年也该学会夹着尾巴做人,没想到,还是如此自视甚高不知所谓。”
“做人不要太贪心,看不上谢安,就想扑上谢家其他人?”
“谢家人没一个是傻子,你想作死,但不要拉我垫背。”
“给你忠告一句,小心竹篮打水一场空。”
星子的声音低沉又带着沙哑的嘶吼,像极了野兽发怒撕咬时的低吟,眼神像,瞳眸里袒露的恨意也像,她的话语如野兽一般撕碎了陈菽用来遮丑的华丽外衫,露出里面不堪直视的腐朽糜烂,他难堪,他逃窜,可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就像当年宫破的那个夜晚一样,就像他被押解上高楼宣讲的正午一样,他惶恐,他无助,可哪怕叫破了喉咙还是没能换来半分怜惜。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流着血泪张牙舞爪地哭诉着朝他扑来,有人要他死,有人要他活,可死不敢死,活也不是他想要的活法,他只是一只提线木偶,他的嗔笑怒骂都由人不由己。
可,凭什么呢?
凭什么他活了就是丧家之犬就是忘国仇家耻之奴呢?
他不过是想给自己挣一条生路罢了。
怎么就天理不容人人唾弃了呢?
“呵……。”
“你懂什么?”
“你有什么资格趾高气昂的来指点我?”
“难道生在皇室就是我的错吗?”
“景国国破是我造成的吗?”
“我没错,没错!!!”
“是时家,时家败了!”
“要不是时家……。”
“啪!”
一个巴掌,掌音清脆而又沉闷,打得陈菽不得不闭口,脸上的掌印清晰明了,可见力道之大。
“你们陈氏子弟不过如此。”
“时家,所托非人。”
“陈菽,你真是可笑至极。”
三句话。
冷之又冷。
星子说完不再言语,直接掀帘跨了出去,只留下陈菽一人怔愣在原地。
想当年,时安在世时,对陈菽也是颇为怜惜,陈菽的生母李氏只是庆帝醉酒后无意间宠幸的宫女,说幸也幸,一朝麻雀变凤凰揣了个金疙瘩,说不幸也不幸,那时的后宫里已经有了正统嫡出的皇子公主,陈菽生来起就不被看重。
李氏拼命地去争夺庆帝的宠爱,对陈菽不闻不问,要不是那年时安进宫述职,恰巧碰上了李氏宫中的大宫女抱着还在襁褓中的陈菽去太医院求医,那陈菽可能就因为高热不退活活烧死了。
后宫佳丽三千,身为皇帝的庆帝又怎么会在意一介不入流的宫女,没有皇帝的宠爱就是如履薄冰寸步难行,以至于李氏早早地就忧思过重而亡。
后来,要不是时安在庆帝面前大胆进言,陈菽又怎么可能抱养在太后膝下,更别说后来能平安的长大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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