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酒放在嘴边,话语中带着笑意。

“将整个不断重复着的单调生活,从令人窒息的平庸中逃走,到达全新的未知的世界,这其实是您所在追求的东西之一吧。”

“嘻。”

白乐天咧起了嘴角。

他浑身上下都在颤抖着,库把他看穿了,此时此刻的白乐天其实并不害怕,也不紧张……他只不过是习惯了自我贬低来降低别人对自己的期望,以此来掩饰他那恶劣的本性而已。

但如今面纱已被揭下,面纱之后蠢蠢欲动的东西占据了白乐天的大脑,刺激着他的每一处神经。

再抬起头,白乐天面带微笑,目光如炬。

“心情好些了吗?白先生?”

“好多了,太好了,不能再好了。”

终于,白乐天撕下了他虚假的面纱,露出了他的本性,和脸上狞恶的微笑。

“那就好,我也该做下一步该做的事了。”

把金色液体一饮而尽,库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些许。

他如指挥一样有力地挥舞双臂,在白乐天目所不能见的地方,八百根楔形的榉木从天空中落下,无数的黑影将它们拼合在一起,如同从天空垂下的世界树枝,就这样它与这漆黑的城堡融为一体。

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是,羽蛇神也是植物之神,祂同时司章阿兹特克神话的创生与毁灭,是环绕在人类生命树上的金翼银眼巨蛇。

此刻库使用了他人类身躯能做到的极限——他把某个关于生命至关重要的概念逆转了。

空气墙被这垂下的巨物轰的粉碎,高十数米的惊涛骇浪携卷着海中的巨兽们冲向白乐天的所在之地。

库对于时间的把控几近精准,按照原本的时间线,防守于此时就会崩塌。

死亡看似已经不可避免,海之主的怒火将吞噬一切。

这场战争的结果也即将揭晓。

当那个巨大的影子站立在已被摧毁成废墟的黑色建筑物前时,一切似乎都已经结束。

如同歌利亚一样的巨人撕开了黑色的墙壁,他要看到那最后之人的尸体。

可,在那高楼之中,本该存在着白乐天的地方,如今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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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白乐天睁开双眼的时候,一切刚刚在他旁边闪烁的场景都消失了。

白乐天躺在宾馆的床上,空调没开,他一身是汗。

这场景,让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

“……白先生……白先生!能听见吗!”

仿佛是为了告诉他一切并非昨夜幻梦一样,库的声音凭空响起,听起来非常急切。

虽然被吓了一跳,但是白乐天还是记得这个老登也算是个神的。

“我听得见,怎么了?”

“赶紧离开您现在呆的那个地方!快!”

“啊?”

“快跑!白乐天!跑!”

温蒂的声音响起。

“怎么了?”

虽然不理解状况,但是白乐天还是本能地立刻翻身下床,向着屋外跑去。

“欢迎。”

正欲打开门,男声却从白乐天身后响起,语调平静,尾音拖的很长,那一刻,白乐天的脑袋里能想到的唯一东西就只有死亡。

毫无征兆地,悄声无息地,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出现在了白乐天身后的床上,面带微笑,手上拿着烟和打火机。

“你好啊。”

像毒蛇从脊背爬上脖颈一样,只听他说话就让白乐天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我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他的自我介绍还没结束还未结束,库的声音又一次从白乐天的身后传来。

“温蒂!动手!”

吼声穿过两个世界传到了旅店里,而温蒂几乎是在库的话说完的一瞬间,就从白乐天身后的阴影里钻了出来,她毫无拖泥带水的挥刀,斩向仍没有动作的灰衣男人,剑砸在他身上的时候,居然发出了金属撞击的声音。

一股猛烈的寒流在金属撞击声响起时充满了整个房间,在白雾中,那男人的身体被冻成了一块冰雕。

“跑!”

没有解释,温蒂以极快的速度收剑,并朝着白乐天大吼。

在白乐天甚至没来得及回头的时间内,温蒂已经把他拦腰抱着带出了宾馆。

那一刻他理解了飞的感觉,像身体在撞击前方静止的空气一样。

温蒂的动作轻的夸张,她和白乐天是从三楼往下跳的,可落地时,白乐天几乎感觉不到有冲击,她就又一次起跳了。

她的双腿像强力的弹簧一样,在短暂地接触地面后,像绷紧的强弓所释放出的利矢一般再度跃入空中。

她不断地重复着这个过程,转眼,二人就逃到了大约十多公里外。

在某个如巨蛋一样的建筑物顶端,温蒂停了下来。

“再闻不到那畜生身上的铁锈味了,看起来他没跟过来。”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白乐天,他似乎没有听到自己说的话,而是一直茫然地看着四周。

温蒂把白乐天放开,让他站在那建筑的顶部,而这依然没有改变他面上的迷茫。

怎么可能不迷茫呢?因为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这副模样。

铁灰色的天空上愁云密布,看不见太阳。

道路上有地震之后产生的裂痕,停在路边的车不少都已经损毁,很难想象这里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残垣断壁,满目疮痍,可偏偏,没有一具人类的尸体。

而在远方,道路交汇的尽头,一大片黑压压的攒动着的灰影,似乎在向着某个方向移动。

“那些全部都是受到了祂控制的,半死不活的行尸走肉。”

她把手搭在白乐天肩膀上,在他耳旁说道。

“发生了什么?”

白乐天没有转头看她,他只遥望着那些可怕东西存在着的远方。

“你指的是刚刚的仪式还是这个世界?”

“两者皆有。”

温蒂点了点头。

“仪式本来进行的很顺利,一直到库准备传送的时候,我们才发现有人篡改了你的目的地,所以你才到了这个地方。”

“什么人能干扰你们的仪式?”

“我们的对手比我想的还要强,这些混蛋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干预了仪式,并且还在你的到达地设下了埋伏……但很奇怪的是,他应该是有机会杀你的,只是他却放你走了。”

温蒂便说的没错,只消动动手指就能立刻让白乐天横尸当场的那个存在,应该没有理由放白乐天走才对,他这么做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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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的未免有些太急了。”

男人站在酒店的窗边。

他毫发无伤地从巨大的冰中走了出来,仿佛那瞬间的超低温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不过没关系,一切已成定局。”

他似乎完全不急着去追,作为游戏的参与者,这男人应该知道,刚刚他放走的是阻碍他胜利的最关键人物,他为何要这样做?这么做有什么好处?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原因很简单。

因为他打从一开始便不需要什么胜利。

以这姿态存在于这里本身对于他来说便已经足够,打从一开始他便已经胜利了。

所以于他而言,这场战争的输赢并不紧要。

但这又牵扯出另一个问题,既然他不需要这场胜利,那他为何在此处?

原因,就是他要验证一样东西。

验证这个他维持了千年之久的世界,是否是一样「正确」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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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吓人啊。”

白乐天小声说道。

“后悔来这一趟了?”

“哈,说得好像我有的选一样。”

深吸一口气,把大拇指放在嘴唇上,像吹蜡烛一样朝着它吐气——这是白乐天用来缓解压力的一个习惯动作,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

但这动作令他放松,令他紧绷着的精神缓缓地舒展开。

“你能接受就好,毕竟接下来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温蒂拿着一根烟在白乐天面前晃了晃。

“这个介意吗?”

“不介意。”

“那就好。”

她用手指在烟头位置擦了一下,白色的烟雾就蔓延开来。

“*,我以为你问我抽不抽呢。”

“那你抽吗?”

“刚刚有点想,现在不想了。”

“那就别抽,这玩意儿对人类的身体可不太好。”

一边说着温蒂一边猛吸了一口,然后像把天上的云雾都从嘴里吐了出来。

“接下来我们得等跟库那边的联络恢复了……哦,抱歉,有个事没跟你说,在四十个小时之内,你不能睡觉。”

“什么?”

白乐天猛的回过头。

哪怕四十个小时不进食白乐天都是能接受的,但四十个小时不睡觉……这百分之百会要了他的命。

“给我个理由。”

“我还以为你注意到那个了,看来你远比我想的迟钝的多。”

温蒂指着远处,顺着她的手指,白乐天才看见在不远的地方,有一颗巨大的球体,被隐藏在浓密的雾里。

那是不认真去看就无法发现的东西,但它切实地,恐怖地存在着,它的体积大到无法形容,一眼望去,它的宽度已经超过了白乐天见过的那些宏伟的山脉,高度更是不可估计,从雾霭里的轮廓来看,似乎已经高过了云层。

“喂喂喂,搞什么,那**是什么?”

语气中带着惊恐,带着畏怖,但这也正常,白乐天在这颗星球上生活过的二十多年里,还从未有如此「异常」的东西出现过。

“是岛,一座***湖心岛。”

温蒂在白乐天面前展开了一片悬浮在空中的光幕。

光幕上是HZ市的地图,但与白乐天的认知有所区别的是,本来应该是陆地的地方,已经许多从地图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蓝色。

那也是它之所以被叫做湖心岛的原因。

小半个杭州已经被浸入了水中,而远在萧山之外,一个黑色的圆覆盖了一整片土地,它足足有一个城市的大小,在地图上,它不断地前进着,移平了前面的土地,碾碎了所有文明的痕迹,只留下一片汪洋。

“大概在我们来之前的一个月?还是二十天左右,它出现在了海面上,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警告,它就那样出现,并且开始了前进。”

在地图上,白乐天清楚地看到,这个所谓的「岛」行进的路线。

恐惧加倍,冷汗狂飙,若没有温蒂搀扶,白乐天竟差点在这危险高处摔倒!

它到底走过了怎样的一条路才能把白乐天吓成这样?

答案远比刚刚目睹的光景恐怖,在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这座岛移动了大约四千公里,它从印度洋出现,像刀一样把斯里兰卡和缅甸一分为二,从云南切入,一直行进到了杭州停了下来。

一切它经过的地方都被水填充,好像在这短暂时间里一只蓝笔在世界地图上画了一笔一样……这恐怖的东西没被任何地形地貌停顿,无视了一切地理或物理的规则,走出了一条没被任何阻挠停止的死亡之路。

“您或许会很讶异,为何这世界的各个国家,各个民族,各个群体没有去抵挡这东西的行进?”

声音在耳畔响起,是库。

终于也能答白乐天话了,可偏偏白乐天已被眼前所目睹的东西震撼到无话可说。

他只摁住耳朵,好像他确实带着什么耳机一样的东西似的。

“答案是他们不能,在对那可怕东西做出反应之前,他们已无法行动。那就是刚刚温蒂所说的,不让您睡觉的原因——这座所谓的岛于海中浮起之后的第二个夜晚,这世界上的人,只要入睡了,便再没机会醒来了。”

“他们在梦里被杀死了?”

终于也开口,可白乐天的声音颤抖,他浑身发软,在温蒂的搀扶下勉强能站直身体。

“比那要严重的多,亲爱的,他们被「梦引」了。”

接过话的是薇薇安。

“梦引?”

“用最为简单的说法,就是于梦中被夺走了神智,成为了某个存在的傀儡。”

“也就是你刚刚见过的那家伙。”

温蒂补充道。

“由于我们这边出现的状况,所以您离开我们原本所在的世界,而这个世界,是一个本来和您所在的世界偏差值非常小的世界。

但在某个干预发生之后,它发生了改变,一个可怕的改变,也正因为这样,它对你所在的「基准世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那也就是它导致了未来我的死亡?”

“没错,这个世界上人类的灭绝,间接导致了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类的灭绝。”

白乐天点了点头。

“OK,OK,OK……f**k!”

他狠狠一脚踩在了体育馆坚硬的铁质外壳上。

“f**k!”

失控了,正如我们一开始对白乐天的评价……他就不是个精神正常的人,在短暂的平静之后他又一次失控了,面对着近乎绝望的现实,他选择了将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到这些不会抱怨的死物上。

一直又砸又踢又跳到脚也疼痛,声音也嘶哑,他才冷静下来。

旁边的温蒂呢?她压根没搭理他。

像是早已知道他会如此一样,温蒂仍在抽着那根几乎快燃尽的烟。

没力气的白乐天颓丧地坐在地上,他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哭会比较好,这样能多少散去一些他内心的崩溃。

可他不能,他的眼睛无论如何也流不出泪水。

他又摁住了耳垂,假装那里确实有个不可见的耳机。

“我该做什么。”

仿佛没有对白乐天刚刚的狂躁有任何感受一样,库只平静地答道∶

“去寻找生还者吧,这个世界上的人类虽然已接近于灭绝,但应该还有些微幸存。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通过何种方法逃脱了梦引,但只要一息尚存,我们就仍有取胜机会。”

温蒂手中的烟已全部燃烧完了,在她手上只剩下一长条的白色烟灰,很神奇地,在这风并不微弱的高处,这样脆弱易散的东西居然能始终在她手中保持着被燃尽前的模样。

在短暂的沉默后,薇薇安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这里还有一句话,嗯……是不知道多少次时间线变迁前,你对我说的,我也只记得这句话了,你说如果之后你陷入迷茫的话,就把这句话告诉你:

‘在放弃之前我希望你知道,即便只有一点,我们也能为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带来希望……请记住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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