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聿白抬起一只手腕,轻轻盖在了眼睛上。
“我试着做一个听话的儿子,做别人友善的同学,做亲密的朋友,我希望我所有的社会关系都能尽可能看起来像一个正常人。时间久了,我几乎以为我的每一次反应都是对的。”
“没有什么对不对的,你没伤害过谁,相反,你身边的任何人,你总是想方设法的提供帮助,你还会喂流浪猫,你忘了吗?那几只猫胖了好几斤!”陈藿坚定的说,“至少这是我的感觉。”
“可我自认为是对的,未必就是别人需要的,”张聿白闭上眼睛轻轻摇了摇头,“这世界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非对即错。”
他陷入深深的自责和自我厌弃之中,太失败了,他只觉得自己安身立命的一切,都似乎在顷刻间坍塌了,巨大的痛苦吞噬着他的精神,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双手伸出来,大声指责他,斥骂他。
“我最自私的一次,就是对葛璃,”张聿白回想着葛璃妈妈和亲戚的神情,“她提议和我在一起,我以为她是一时兴起,让我帮她躲避家里的催婚,在我的判断中,帮助她没什么不对,可我没有想到......不,是我没有接收到,其实她是想很认真的和我在一起。当然,我的私心,也是想体验一下正常人的感情和婚姻,即使不是真的,即使只是形式,我好奇的也想尝试一下,没想到,就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都是我咎由自取。”
陈藿缄默无言。
她总是不太爱表达自己的想法,生存大多数时候就是她全部的想法。
她几次张开嘴,但过于复杂的情绪翻涌,让她实在无法将乱麻似的思绪整理成井井有条的语句准确输出出来。
“张聿白,”她最终只是叫了他的名字,“如果......如果你觉得太难过了,觉得这个坎儿过不去了,你要不要......试着再忍一忍,也许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其实当初觉得翻不过去的那座山,再坚持几步也就翻过去了,只是再需要一点时间而已。”
张聿白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侧过头来看着陈藿:“你这是用我当初劝你的话,来堵我的嘴吗?”
陈藿也有些讪讪的,微哂的垂下头,“可我现在真的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人什么时候都不应该放弃自己,放弃只是软弱的借口。”
张聿白目光幽深的看着陈藿:“你知道吗?当初和你说这话的时候,我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感觉,我还在心里拿捏着说话的尺度,我警告自己不要自以为是的介入别人的因果,你最终面临的结果是怎么样的,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影响,因为我并不是真心想帮助你,只是觉得在那种情况下,我‘应该’那么做,像是一种心理惯性而已。”
陈藿先是有些惊诧的转过头来,和张聿白对视,但渐渐的,她抿住嘴唇,再次坚定的说:“可是从结果来看,是你帮我翻过了那个坎儿,那座山。张聿白,我最近也看了一点书......我想说,老天也许是为你关上了一扇窗,但即使在窗里面,你也是个善良的人,至少,我感觉到了,我相信这一点。”
“啊,”张聿白愣了愣神儿,倏尔弯腰将脸埋进放在膝头的掌心里,声音被埋起来听不真切,但尾调微微颤抖,“陈藿,什么呀,被你打败了哈。”
地铁再一次开进站台,陈藿站起来下了车,隔着车窗,她看见张聿白弓着肩背仍然没有起身,整个人安安静静,像是睡着了一般,又似乎背负着很沉的重量,让他直不起身体。
他们没有告别,也不需要告别,每个人只能陪其他人走过一段路,走过一段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与幸运,剩下的车程不会停止,剩下的路还在自己的脚下,他们各自奔赴而去,无法停歇。
*
一个月以后,陈藿路过张聿白家楼下的时候,看到了一辆搬家公司的货运车。
张聿白正站在楼下,看着工人师傅搬运沙发。
沙发套上了防尘袋,已经看不清样式和颜色了,但陈藿无数次坐在上面吃过水煮蛋,因此仍然能在脑中清晰勾勒出它具体的样子。
她脚边擦过一只流浪猫,很小,黑白色的杂毛,黄绿色的眼睛写着天真,又带着一点傲娇,竖着尾巴喵喵叫着朝张聿白的方向跑过去。
张聿白听见叫声,抬起头看过来,正好看到了陈藿。
“是下班吗?”张聿白温和的对她打招呼。
陈藿走过去,看了看货车,“要搬走了吗?”
张聿白微笑着点点头,“这房子卖了,又添了点钱,按葛璃妈妈的意思,给葛璃买了套房子。”
“那你住哪?”陈藿问。
张聿白说:“我在她房子同小区租了一套房子,如果她家里人去,我就过去,假装我们一起住,这也是她的意思,我猜她也希望我能真的和她在一起吧。”
“那你会吗?”陈藿问。
张聿白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回答,而是向楼上方向指了指,“我把你能看的书都装在箱子里了,放在门口,你有空找人来搬一下吧,别让打扫卫生的阿姨当成废品收走卖掉了,”他微笑,“但如果你不需要,就直接让阿姨收走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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