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人吓得直打哆嗦,只有墨竹回禀道:“陛下,臣与尚医局的医官们都尽力了。只是大人了无生念,心存死志。今岁年初时开始就常坐在院中,一整日一整日地发呆,后来时不时地陷入昏迷,到最后那段日子,一天中只有不到一刻的时间清醒了。臣每次喂药,一开始还能喂进去几勺,后来一勺也喂不进了……”

墨竹是当年司徒楠从府中带来的,从小与他一同长大,自然不会疏于照顾。

昭宁帝拧过头去,不欲再罚殿中人,只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句:“都退下吧。”

待众人悄无声息地退出,空旷的寝宫仅余昭宁帝一人。

她抓着榻沿的手已经有了青筋,眼中蒸腾的水雾终于凝结成泪滴,泄洪般地向外涌出。

一想起方才墨竹说的那句“了无生念,心存死志”,心就如被一张带着厚茧的手掌牢牢箍着,咯得生疼,裹得窒息。

眼前的人容颜依旧如八年前在槐花树下那般,清俊雅致,秀气逼人。

怎奈一场错误的邂逅,走到的如今的结局。

容颜未老身先死,青丝依旧心已衰。

斯人已去,独留她一人承受这麻木的疼痛,绝望的不甘。

昭宁帝走出殿门的时候,乌云遮日,忽觉眼前一暗,极目远眺而去,空中猛地落下一道闪电,紧跟着一声惊雷,顷刻间大雨如注,打落在翡翠檐上,顺着沟壑泄洪般涌下,让人辨不清殿外的景致。

昭宁帝隔着雨幕,隐隐约约中看见满宫的密密匝匝秋海棠瞬间被打得七零八落。

墨竹上前道:“贵君大人有句话让臣带给陛下。”

昭宁帝怔了怔,心中百味杂陈,一想到他死之前竟还是想到过她的,那箍着心脏的掌仿佛松了一松。

“贵君大人说他愧对陛下,有违圣恩,无颜葬入皇陵,还请陛下莫要为他举行葬礼,就当……就当宫中从没有过他这个人。”

昭宁帝的身子轻轻颤了颤,眼里有泠泠寒光闪过,嘴角带着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面孔在秋日的雷雨天中忽明忽暗,看得人有些发怵。

一旁的宫人纷纷将头低了下去,屏气凝神,只听她传令道:“将孝昭贵君葬入昭陵,”

片刻过后,她又顿了顿,吩咐道:“配白凤仪仗,再休朝七日。”

听者都傻了眼,就连长居宫中的昭宁帝乳娘覃氏都有了片刻的愣神。

这大周历来都有规矩,天子驾崩休朝九日,超一品皇室成员薨休朝七日,一品皇室成员薨休朝五日,二至三品皇室成员薨逝休朝三日,其余皇室成员薨休朝一日。

当年和安帝再宠幸欧阳氏,也只是休朝五日并以贵君仪仗入葬,又多添了三成的随葬品,这白凤仪仗可是亲王和帝君的仪仗……

满殿的人虽心感诧异,却无人敢上奏。

覃氏乃昭宁帝乳娘,若是她开口,就算昭宁帝不一定会听,但也不会责罚她。

可就在覃氏想要说出那句“陛下,这不合规矩”的时候,目光忽落在昭宁帝微微隆起的腹部上,只能将这话咽了下去。

*

当这个消息传到云卿耳中的时候,慕容璟恰也在纪府。

“陛下这是疯了吗,活人留不住强留一个死人也是好的。”明明才菊月中旬,云卿听了此事只觉遍体生寒,浑身不自在。

慕容璟倒见怪不怪,在一旁边玩着猫边说道:“我早就说过,我这皇姐就算不做皇帝,也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

云卿想到都察院那些光掰掰嘴皮子就可以让人脱层皮的谏官,疑惑道:“说来也奇怪,这次怎么也没人上书,奏请陛下收回成命?”

那些个谏官芝麻大点的事都能拿出来弹劾,当初慕容璟不过多纳了几个侧室,多逛了几次青楼就被抓着咬,如今昭宁帝下了如此违背礼乐章法的命令,竟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还真是有点不对劲。

慕容璟早就看穿了一切,懒洋洋道:“谁让咱陛下肚子里有大周未来的天子呢?司徒楠死了皇姐必定悲痛欲绝,本就不利于养胎,这时候若是再被刺激两句,万一动了胎气那可就不得了,在她生下这孩子前,别说满朝文武了,就连太上皇都得事事顺着她。”

云卿想了一下,这礼乐章法哪有储君重要啊。

哎,历代帝王哪个不是这样,总会仗着身怀六甲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因为她们知道,就算自己任性妄为,朝臣也只能缄口不语。

脑子一转,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陡然焦虑起来:“完了完了,我要进宫一趟。”

慕容璟一个箭步,把住了门框,将他拦在跟前。

云卿顾不上解释,想从她手臂下面钻,却被她另一手牢牢抓住了胳膊:“进宫干什么?”

“我怕垚姐姐自尽。”语气很急促。

慕容璟拖着他回了座位上,倒了杯茶道:“虽然这消息传出来是今日的事儿,可宫里人肯定昨日就已经知道了,她若存心要自尽,你就算现在赶过去,也早已凉透了。”

云卿霎时觉得五雷轰顶,若是昔垚昨日便得知了司徒楠的死讯,怕是早就跟着去了。

过了一会儿,慕容璟才说道:“放心,她不会自尽的。”

云卿看向她,眼中带着点讶异。

慕容璟看了他一眼道:“我早就给她带过消息,纳兰知桉还活着。”

云卿的眉间蹙了蹙,垂眸道:“你……你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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