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今晚和萧忆情定了约?”低下头去,想掩住飞红的脸颊,明河的手指揉着孔雀金长袍的一角,忽然想起了这个事情,身子蓦的一震,脱口问。
“嗯。”迦若垂下眼睛,微微点了一下头,回头看了一下外面的天色——南疆天气多变,清晨还是明朗的天空,如今已经积聚了漫天的乌云,荫蔽了白日,昏昏沉沉。
看着灵鹫山上变幻不息的风云,祭司的语气也是沉郁凝重的,一字一字:“这次萧忆情已拔刀出鞘,却被硬生生扼住了杀戮之令——只怕听雪楼建立至今,尚未有过如此之事。他这一口气积了二十年,要善罢甘休只怕难。”
“我们手上有舒靖容,难道他真的敢攻入月宫?”拜月教主有些担忧,但是却仿佛说服自己一般,低低说了一句,“他不怕我们真的杀了她祭月?”
“最好不要逼萧忆情做出抉择——目前要他暂退、已经差不多将他逼到了最大容忍度了。”白衣祭司负手站在祭坛白玉栏杆旁,沉吟着看天,忽然,不知为何轻轻笑了一声,不等明河发问,他摇摇头,自顾自说了出来,“何况我只怕真的下不了手——萧忆情心里恐怕也有几分把握、猜测我不会杀舒靖容——只是,即使是听雪楼主,这一次也不敢用舒靖容的命来作为赌注吧?”
眉间神色复杂变幻,仿佛思考着某种重大决定,祭司眼里神色瞬间万变:“萧忆情是何等人物?——一旦那个绯衣女子死了,月宫中必然玉石俱焚,鸡犬不留!成千上万人的血啊……那时候,必然要染红这个圣湖吧?”
被祭司语气中的寒意震慑,明河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喃喃:“天!——难道、难道三代占星女史都预言过的‘灭天之劫’,真的要应验在今日么?”
“不止预言……我通过幻力,也能预见。这几年,我透视未来,总是看到灵鹫山和整个苗疆,都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血红!……”迦若第一次说出了自己通过力量看到的未来,眼里的悲悯更重,“明河,我答应过你、要守住拜月教,所以,我哪怕粉碎星辰、转移轨道,都要化解开这一场灭天之劫。”
迦若的眼睛里,陡然升腾起了一片神鬼惊惧的亮电,祭司的手用力握在汉白玉栏杆上,抬头看着灵鹫山上翻涌不息的风云——已经快要下雨了,沉沉雨云积聚在山顶,昏黑一片,不祥而沉郁。
“最多……最多我们一不做二不休、把圣湖里的怨灵放出来!”咬着牙,拜月教主转过头,眼睛投注在月神殿上供着的那个天心月轮,眼里闪过不顾一切的冷芒,“如果萧忆情攻破了月宫,如果你有什么事,那么听雪楼的人、也别想有一个活着离开南疆!”
“明河。”听得那样杀意惊人的话,白衣祭司的手颤了一下,忽然转过头,定定看着拜月教主,叹了一口气,眼里闪过说不出悲哀。迦若看着明河,一直看到绝美的女子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在他眼光里低下了头。
“你很美。”看着女子飞红的靥,迦若忽然微笑着,出人意料的说了一句。他的手指从白玉栏杆上松开,迟疑了一下,终于缓缓抬起,触及明河的脸。
酡红的脸宛如玫瑰花瓣,温热柔软,细腻如羊脂玉。
明河长长的睫毛陡然抖了一下,惊喜的笑意掩不住的流露出来,然而迅速垂下眼帘去,羞涩的低头,脸上却有了一个欢喜的表情。
然而,那个幸福醉人的神色尚未完全舒展,却蓦然凝定了——
迦若的手在触及她的脸后,脸上温和的神色未敛,却忽然迅疾的转向、出指如风,转瞬点了她口、手、足、血、脉五处大穴!
祭司这次出手,用的却不是术法,而完全是白帝门下一路的指法。那是“青岚”留在他身体里的力量——虽然修习术法的他,武学修为上还不到一流水准,然而此刻突然间出指点穴,却是快如电光火石,瞬间将拜月教主身形完全定住。
“迦若?!”明河根本没有料到祭司会在此刻忽然出手,她下意识脱口,却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那个瞬间,拜月教主怔怔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脸色苍白如死。如果不是迦若方才同时封住她的气脉和血脉,心中蓦然如刀绞、只怕立时要呕出一口血来。
“明河……明河。”看见她这样的眼神,迦若陡然间叹息,额环下深色的眼里有深深悲悯,仿佛不知道该如何说下面的话,顿了顿,嘴角忽然泛起一个温温凉凉的笑,叹出一口气来:“——你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吗?不对,不是听雪楼会灭了拜月教,而是……而是圣湖里怨灵这几百年不灭的力量啊!你是纯血之子,从来感觉不到这股力量的阴毒可怖,而我——几百年来操纵这种力量的我,却了解的清清楚楚……”
“连我都不能不害怕啊……明河,你却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祸患。”白衣祭司站在祭坛上,看着阴云密布的山顶,和台阶下那片湖水,眼睛里有深远的忧虑,“我最早的尸身、也被沉在那里吧?还有萧忆情的母亲……几百年来,这里积聚了多少死灵?太可怕……足以扰乱天地啊。而你、居然要任性地将它们放出来?!——一旦湖水干涸,死灵逃逸,这才是所谓预言中的‘灭天之劫’!”迦若蓦然回首,定定看着明河,眼神里,有说不出的决然,仿佛已经做出了一个什么重大的决定,眉目间反而松弛开了,神色平静:“真是罪大恶极啊……几百年了,拜月教就依靠着这样污浊邪恶的力量源泉——操纵者不知道那些沉在湖底的怨灵的痛苦……但是我知道。这滋味我尝了几百年!不可以再继续了,明河。”
那么……迦若,你要来结束它么?怎么可能结束它?!几百年了,对于这日益强大的阴邪力量,只能够勉强压制,时时送上祭品安抚,即使拜月教历代祭司,都没有办法消弭它!
明河想问,然而没有办法开口。
白衣祭司笑了,显然直接从她脑海里读出了她的想法,眼神却是从容平和的。他低下头来,叹息着,将双手放到明河的肩上,轻轻拍了拍:“放心,我会守住誓约的——拜月教会保全,我要将几百年的怨毒都消弭掉……明河,只是怕你任性,所以我要你暂时不要管这里的一切,由我来处理,好么?”
什么好不好……分明就是料定了我不会答应,才先下手为强!
明河恨恨瞪着他,然而虽然术法对于拜月教主来说毫无效力,可武学对于她来说却和对普通人一样有效。全身已经丝毫不能动弹,她只能用眼神透露出抗议不服,无法可想。
“今晚我去和萧忆情见面——事情当有个了断。”迦若叹息了一声,伸手挽住她的手,轻轻用力,已经将她拉起,往神殿密室走去,“明河,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有我在。你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什么事都解决了。”
白衣祭司的眼色沉静温和,拉着她,穿过重重帷幕走向内堂——拜月教中只有祭司和教主才能进入的内堂。那些绣满了曼珠沙华和凤尾罗的帷幕飘飘荡荡,宛如白云,虚幻无定。
放开我!放开我!我才不要睡……我才不要睡!迦若,你要干什么?
狠狠在心里斥问着,然而明河却没有一丝力气——因为血脉被封,她甚至没有办法停止对于祭司的“逆风”,作为他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的处罚。
气急,两颗大大的泪珠从颊上蓦然滚落,流过那一弯金粉勾出的弯月。
将明河送入密室,扶她坐下的迦若猛然一颤——那泪水落在他手上,温热而湿润。
“你好好休息,不用担心。”他低头,对她微笑,不敢看她熊熊燃烧的愤怒的双眸,“很快,什么事都不会有了……都会解决了。”
迦若!迦若!
眼睁睁的看着密室的门在眼前缓缓合起,她在内心撕心裂肺的叫着他的名字。然而,那个行出的白衣祭司头也不回,恍如未闻——恍如她叫的不是他的名字。
你要去干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你今晚要去和萧忆情判生死决高下么?
可为什么……为什么要禁锢我?你心里、你心里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打算!为什么从来不肯告诉我……从来不肯告诉我!
门一分一分的在眼前阖起,她的眼里,终归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白衣祭司从空无一人的大殿穿过,只有那些帷幕在雨前的风里飘飘转转,恍如一梦。
他的袖子被风吹起,飘飘洒洒,和经幡垂幕纠缠在一起,连无形的空气中、都仿佛有什么在尽力挽留着他离去的脚步。
然而祭司的脚步丝毫不停,“嘶”一声轻响,雪白的长袖解不开缠绕的结,生生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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