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的傍晚,寒风将操场上劳累的一天的枯草又胡拉乱扯了一番,几根脆弱的蓬草乘风而起,与凋零的黄叶一起跌跌撞撞地前进着。昏黑的天空有点儿压得人喘不上气,冷飕飕的风争着抢着从门缝里挤进温暖的教室。
“这次期中考试真是让我失望,看看你们是咋回事,好的没考好,差的考更差,个个都在偷懒是吧!”付伟强右手叉着腰,左手在空中不停地指指点点,扭曲的“八”字型的眉毛下面是一双不断喷射怒火的眼睛,仿佛要烧毁眼前的一切不如他意的东西,“尤其是你们后面的一些成天不好好学习的人,严重影响了我们班的整体成绩。”付伟强的目光越过几道“坎儿”扫过后方,大部分孩子被他训斥地低着头,像木雕泥塑般一动也不动,呼呼的北风用力地拍打着窗户,这情景更是让孩子们大气都敢喘一口,只听得胸腔里咚咚地跳个不停,想努力平息,却无济于事。
此时,陈楚兰正拿着语文书,站在教室的第一个窗户前,等着上第一节晚自习,期中考试过去,她也知晓了班里的大部分孩子的学习状况,班级总体成绩考得不佳,班主任着急,各科老师也一样,可是当着孩子们说这样锋利如针的话,有什么用呢?如果有用,陈楚兰相信那肯定是副作用。
天色越来越暗,一如陈楚兰此刻的心情,她急得脚痒痒,恨不得现在就把付伟强从教室里“踢”出来,她的右脚试了又试,还是没有踏进教室,班主任训话还没结束,她这样贸然进去,着实不太好,她望向渐渐被黑墨晕染的天空,望向院墙外静默的几户房屋,而后她果断地将腰间的麦克风打开,发出吱啦吱啦的声响,这声响果然不负众望地穿过门缝儿,顺利进入沉默的教室,打破了冰一样冷漠的气氛,“好,语文老师来了,大家好好上自习,莫给我偷懒!”这话像石头一样重重地压在孩子们的心头。
看着耷拉着脑袋的孩子们,这堂语文自习要怎么上呢?原打算布置练习册上的习题,这下估计不行了,孩子们的做题效果肯定不好,陈楚兰先带领孩子们朗读了一篇新课文,然后选了几个句子仿写,准备进行展示,以此来调动孩子们的学习热情。
静悄悄的教室里响起了孩子们震耳欲聋的读书声,一浪高过一浪,拍打着陈楚兰的心扉,听!孩子们读得多么有激情!
“天上的云,真是姿态万千,变化?常。它们有的像??,轻轻地飘在空中;有的像鱼鳞,?片片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有的像?群,来来去去;有的像?床?棉被,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天空;还有的像峰峦,像河流,像雄狮,像奔马……它们有时把天空点缀得很美丽,有时又把天空笼罩得很阴森。刚才还是白云朵朵,阳光灿烂;?霎间却?是乌云密布,?雨倾盆。云就像是天气的“招牌”:天上挂什么云,就将出现什么样的天气。”
读的过程是愉悦的,张三摇头晃脑,李四扯开嗓门,王五青筋暴起,孩子们热爱朗读,就像热爱妈妈烧的红烧肉一样。
“好,同学们读得非常整齐洪亮,让老师看到了你们最闪光的一面,这么好的句子,如果用在我们写的作文中,那肯定能让阅卷老师刮目相看。今天,我们就拿起手中的笔,开动脑筋,小试牛刀,看谁仿写得最精彩!”
陈楚兰的话音一落,孩子们有的翻本子,有的找笔,有的皱眉思考,有的痴望前方,不一会儿,就有同学开始陆陆续续动起笔了。
陈楚兰在教室里轻声走动着,仔细观察着每一位孩子们的动态。
忽然,一个声音打破了教室的宁静,“老师!他又往我身上乱画了!”陈楚兰回头一看,是马青龙撇着嘴巴,用两只圆溜溜的眼珠子瞪着坐在他后面的程磊。
程磊,这是一个从开学到现在让各科老师头疼不已的学生。上课时,无缘无故地影响别人;下课时,一旦和同学弄矛盾,百分之九十八是他的原因。父母离异,他跟着爸爸生活,性格固执、执拗,对于身边的一切都比较敏感和厌恶,常常恶语伤人,和老师顶撞。陈楚兰多次向班主任付伟强反映过这些问题,付伟强也气得头顶直冒烟,打电话和他爸爸沟通过几次,他爸爸只有这几句话,“你们是老师,孩子小,多担待点儿!”“我没时间去学校,我要干活儿!”“谁又欺负我娃子了!”“你们咋老是给我打电话,娃子送到学校,就是老师管!”几通电话下来,付伟强觉得不仅程磊是个问题,他爸也是个大问题,这问题摆在这儿,必须要解决才行。
“程磊,向马青龙道歉。”陈楚兰看着马青龙好好的校服变成了大花脸,也是怒火中烧,这个程磊不学习也就罢了,还捣乱。
“凭啥我道歉!”
“你还和老师顶撞,你把人家校服弄脏了,还不道歉!”
“我那是涂鸦,自由创作。”
全班同学几乎都被这阵势吸引了,手中的笔不自觉地停了下来,惊讶于程磊的“勇气”、“无道理”和“大逆不道”。
“班长,暂时把他带到班主任办公室去,别在这儿影响同学们上课。”
班长如风一般离开座位,一脸严肃地将程磊带离了“犯罪现场”,陈楚兰的浑身血液还在沸腾着,神经还紧绷着,这样的孩子真是既伤大脑又伤人心。
办公室的白炽灯光洒满了整间室,驱散了窗外呼啸而过的北风带来的几许寒意,付伟强和几个班主任还在这里守着,即使没有他们的晚自习,班主任们也丝毫不敢懈怠,秉一颗赤心,守一方热土。
随着一股冷风钻进办公室,气鼓鼓的程磊也出现在了付伟强面前,付伟强不惊讶也不愤怒,“说说看,今天又干啥子了?”
程磊攥着小拳头,咬着嘴唇,浑身一副戒备的姿态,不说话,一直不说话。
“来,给你一张信纸,一支笔,把事情经过写下来。”难得这次付伟强有好脾气,没咋发火,估计是心累了。
程磊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纸笔,趴在一张空桌子上,小小的身影在大办公桌的衬托下,显得更小了,是的,程磊的个头本来就小,在班上属于矮个子行列,此刻的他穿一件洗得微微有点变色的黑外套,腿上穿着肥肥大大的深蓝色牛仔裤,裤脚几乎盖住了脚上的那双杂牌的运动鞋。
“这个娃儿看着怪聪明,今滴儿是咋了?”董头儿看了一眼程磊,故意扭头问付伟强。
“天天惹事,他爸也不管他,我是管不住了,明天让他爸爸来学校,给他换个班。”付伟强的音量越调越大。
“跟他家长,好好沟通沟通,处理娃子的问题,要有耐心。”董头儿心平气和地说着。
“一打电话,他爸爸就说,娃子在学校是老师管,他忙得很,没见过这样的家长的,自己娃子也不上心。”
“不读书了,打个工,能挣钱娶媳妇就行,这边的家长很多都是这样想的。”坐在一旁的已过不惑之年的王兴国无奈的说道。
“这不叫他爸爸来,不行了。”付伟强望着低头一字没动的程磊,火气又上来了,“程磊,明天你自己给你爸爸打电话,让他来一趟学校,讨论一下你的学习问题。”这一次,付伟强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见见这位特别忙的家长,一位家长忙到没时间管孩子,他到底在忙什么呢?
拖着疲惫的身躯和疲惫的心,踏着黑黢黢的夜色,吹着冷飕飕的风,陈楚兰回到了温暖的宿舍,放下钥匙和手机,一头倒在了床上,一旁早已洗漱完毕的郝广婷正在悠闲地地练着书法,横平竖直,颜体风骨,黑墨飘香,宣纸浅吟,灯光昏黄,心境平和,见陈楚兰回来一言不发,郝广婷觉察到一股异样,“外面是不是很冷?洗的水,我已经烧好了。”
“比起天气的冷,我这心更冷。说不清,道不明,程磊今天又在课堂上捣乱,你说他,他也不听,大家也上不成课。”陈楚兰坐了起来,目光看向郝广婷那边。
“他家长怎么说?”郝广婷将毛笔放在笔山上,专心和陈楚兰聊起天来。
“别提他家长了,据说他爸爸性格不好,他妈和他爸离婚了,付伟强好几次通知他爸爸来学校一趟,他爸爸要么说没时间,要么把付伟强‘训’一顿。”
“还有这样的奇葩家长,那怎么能培养好孩子呢?”
“他孩子已经被他培养得‘无所畏惧’了!跟他讲不清道理了。”
“这不是害孩子吗?这爹当的,太不合格了,不说言传身教给点儿好的影响吧,最起码别教坏孩子啊!哎!可惜了一个娃儿!”
夜色渐渐席卷大地,呼啸的北风也识趣地收起了大分贝的吼叫声,玉兰树终于可以舒舒服服地享受片刻安宁了,女生宿舍楼也慢慢地进入熟睡状态,校园里一片寂静。
第二天上午,一位神秘人物来到了绿竹中学,他就是程磊的爸爸程铁钢,一身黑衣裹着壮实的身躯,黑墨似的浓眉一直皱着,大眼珠透着一丝警惕和怨气,黑色的大脸庞上有几道褶皱的肉微微突起,一副隐隐的凶恶模样,他不去办公室和付伟强交谈,也不想站在一楼办公室的外面交谈,简单地寒暄几句之后,他看向荒凉的三楼,那一层的教室尚未使用,所以没有什么人在上面。于是,他提出去三楼。或许这位家长好面子,想找个僻静的地方讨论孩子的问题,初来乍到的付伟强也没多想,就同意和程磊的爸爸上三楼。
踩着凹凸不平的楼梯台阶,往上走,越往上走,灰尘越多,四处散落着麻雀们的细小排泄物,一抬头,角落里的蜘蛛网被风吹得来回晃荡,斑驳的白色墙皮,仿佛风一吹,就是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
不一会儿,两人已在三楼走廊站定,正前方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一直延伸到朦朦胧胧的与天相接的地方,左侧是繁华的绿竹大市场,今天是冷集,卖菜的人不多,买菜的人自然也少,市场上大概没多少人,比往日要安静许多,偶有几只鸟儿跨过院墙飞到校园左侧的田地里找东西吃。右侧是绿竹小学,仅能看到粉红色的办公楼,教学楼和操场是看不到的。
“你这个娃,真是太难管了,老师们都在跟我反映,说他上课违反课堂纪律,影响其他同学。”付伟强上来就是竹筒倒豆子,把程磊一通数落,这无疑等于直接往他爸程铁钢身上“浇”了一瓢冷水,这开局模式有点儿僵。
程铁钢的眉头又往一起拧得更紧了,眼睛看着枯草遍地的操场,又像是什么都没看,“娃子放在学校,你们老师咋管娃子的?你们咋没管好?”
这猝不及防的一连串反问让付伟强气愤不已,好像是在说娃子表现不好是老师的无能,“人家别的娃子没有像你娃子那样,上课随便说话偷偷玩,下课又随便骂人,这和家庭教育有关系,和他成长环境有关系,咋能全怪老师呢?”
“不怪老师,怪谁!我娃子在家里怪好的。”
“现在的问题是他在学校了表现不好,让老师们上不成课,跟同学关系也紧张。”
“那是你们老师没教育好,还让同学们孤立他。”
“咋可能!你不要无中生有!”
“不承认,是吧,看我们娃子好欺负,是吧!”程铁钢越说越激动,语气越来越强硬,浑身也颤抖起来,体内的血液迅速冲向脑门,“啪”的一声,他的巴掌印在了付伟强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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