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欣然和赵娜返回教学楼,也开始忙碌了,办公桌上堆积如小山的作业本,上课之前要看的教材和要写的教案,集体备课要准备的资料,这一切的一切都够她忙上好一会儿了。
“怎么一早上找不到马师傅呢?”秦欣然忙完了手里的活儿,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水,喝上一小口,自言自语着。
“你找马师傅啊?!后面菜园里,找了没?”正握着红笔批改试卷的蔡老师望着秦欣然说道,“马师傅是个闲不住的人,那个点,他应该在菜园子里忙。”
刚上完一节课的秦欣然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再次来到马师傅家门前,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的门是关着的。秦欣然这次并没有掉头返回,而是按照蔡老师的提示,观察了一下四周,居然有新发现,在学校的院墙与马师傅的房屋之间有一条不足一米的小道子,秦欣然沿着这条略显昏暗的道子一直走,不一会儿,便见光亮,是豁然开朗,是郁郁葱葱,是一片恬静的景象。一条约半米宽的弯弯曲曲的泥巴小路将这片菜地分成两半,秦欣然走在这条小路上,脚边是高高矮矮的胡萝卜秧苗,它们自由地站在松软的泥土里,不受约束,不露张扬,细碎细碎的叶子畅快地呼吸着清晨的缕缕空气,往前走几步,一大片的白菜地里有个锅盖般大的塑料小棚子,用两根细竹片支撑着,秦欣然俯下身来一看,原来里面是一窝嫩绿嫩绿的韭菜,水灵灵的,每一根都饱含着冬天难得的水份,倘若你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冬天里的蒜苗呢!塑料棚子上有一层薄薄的白雾,看来里面温暖如春,正适合韭菜的生长。一抬头,忽见有一个用蔷薇花做成的小拱门,秦欣然想象着自己如果还是个小孩子的话,夏天的时候必定喜欢从这里钻来钻去地玩。拱门旁边还栽种了一棵小桃树,虽然时值冬季,见不到它灼灼其华蜂围蝶阵的模样,但可以想象它在草木萌发的春天是如何倾其所有来装点这片处处透露着寂静美好之意的小天地的。这片小天地是如此惹人喜爱,秦欣然像审视一位甜美可爱的小姑娘一般,一直眉眼弯弯,一直笑意盈盈,只是还是没有找到马师傅,唉!
中午吃完饭,秦欣然端着锅碗瓢盆,戴着红色保暖塑料手套,来到水龙头前,开启田螺姑娘模式,一通水花四溅,锅碗焕然一新,折返回宿舍时,碰见了宿管阿姨,“欣然,灯换好没?”阿姨关切地问。
“还没有呢,今天一早去找马师傅,不在家,上午又去了一次,还是没找到,可能是马师傅太忙了吧!”
“马师傅是不好找,要是我碰见了,帮你们传个话。”
“好,那先谢谢阿姨了!”
寒风一天比一天冷,树叶一天比一天少,眼看着就快放寒假了,可秦欣然他们四人的工资还没有发,说是财政预算要半年时间,也不知道这工资能否赶在年前发放,工作半年了,如果过年回家还要靠父母周济添新衣,岂不是要钻地洞了?“走,下班了,咱俩去问问大会计,看看这半年的工资有没有着落!”赵娜这人有时藏不住声儿,一句落地有声的话语在办公室的墙壁上撞了一个来回之后,彻底激起了老师们的聊天欲望。
“也是的,这娃儿们都上了半年班了,也不给人家发钱!咋叫人家回家过年呢?”李秋菊的嗓门率先响起,把四周的空气搅得忽上忽下。
“去问问大会计,看看年前会不会发,娃子们也要过年……”董头儿微微皱着的眉头,如同起伏跌宕的山脉,藏着智慧与沉稳,他左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的烟头继续悠悠地升腾起姿态优雅的烟雾,仿佛在向我们诉说着什么。
“没事儿,先帮你们攒着,攒多了,一起发,让你们高兴高兴!”范小五的话语自带幽默,两只小眼睛闪着光,脸巴子一直鼓鼓的,像是左右各包了两个鸡蛋,这样一来,本就白里透红的皮肤,显得更白更红了,堪比夏日荷塘里的花。
赵娜微微嘟着嘴,隔着不薄不厚的眼镜片,狠狠地白了范小五一眼,两边垂下的头发完美的遮住了眼镜框两旁的缝隙,所以,没有人觉察到赵娜的这个眼神。赵娜人高体胖,做事雷厉风行,活脱脱一个现代版的鲁智深,当然也和鲁智深一样粗中有细,一些灰色的小情绪,可以发泄,但是不能随意发泄,发泄好了是迈一步解脱自己,发泄不好是进一步桎梏自己,所以凡事得讲究一个度,赵娜总是能把握好这个度,她可是个货真价实的高情商的人啊。
大会计管理整个绿竹教育系统的财政,他在中学隔壁的小学校区办公,大大小小的财务都经过他的手,秦欣然他们几个人的工资自然也是的,问问他,绝对能捕捉到最准确的信息。
秦欣然和赵娜两人决定去问一问,心里也有个底儿,上班的动力更足一些,别说她俩俗,这读书十余载,若工作无碎银,回家了,即使父母不问,自己心里也会带着一份愧疚、一份自卑。
冬天里的白天格外短促,下午五点多一点儿,天就已经开始擦黑,校园里渐渐被一张硕大无比的灰蒙蒙的轻纱覆盖,秦欣然和赵娜一起往绿竹小学部家属区走去。
傍晚的绿竹小学就像一片广阔无声的原野,白天里小学生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早已随风而去,留下的是宽大的操场、肃静的教学楼、两排整齐的杉树林和一些高高矮矮的房子。沿着树林一直走,有两排与树林垂直的红瓦房,那是教师家属区。经过几番打听,秦欣然和赵娜才知道大会计在第一排的第三间房子居住,她俩兴冲冲地往第一排瓦房拐进去,居然老远就看见一个人爬在梯子顶端,手里拿着工具,正在捣鼓电表箱,下面站着的是头顶因发丝稀疏而略微发亮的大会计。
“你说,那个站在梯子上的是不是马师傅?”赵娜将看向远处的犀利目光快速收回后,扭头朝秦欣然小声嘀咕着。
“八九不离十,应该是马师傅。”
她俩的脚步不知不觉地加快了些,脚下生风似的走到梯子前,大会计皱着眉头,眼神中有丝焦急与惊愕,嘴角向下之后又迅速拉平,如此反复了几次,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一样,“会计好,我们想问个事。”
“你说。”会计脱口而出了两个字,下一秒继续抬头看马师傅捣鼓电表,秦欣然从会计的侧脸看出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说话声中除了焦急,还有点儿不耐烦。
“额…呵呵”从梯子上传来了马师傅柔和的声音,犹如初春早上的一缕五彩斑斓的阳光,稍稍驱散了四周无拘无束的冰冷空气。秦欣然微微抬头,正好撞见马师傅的笑颜,他的眼睛看向秦欣然和赵娜,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会计好,就是我们想问一下,年前,我们的工资能发吗?”秦欣然见赵娜愣了几秒,便把话接了过来。
“他们上几届来的,就是年前发,你们估计应该一样的。”会计此话一出,秦欣然和赵娜心里有了底儿,也都不在意刚才会计的奇怪表情和语气了。
“马师傅,你在修电表吗?”秦欣然这句普普通通的话一出,惹的大会计眉头皱得更紧了,眉毛下面的眼睛拼命地眨着,似乎要用薄薄的眼皮刮去眼睛里的什么东西,嘴角狠狠地抿了一下,把千言万语都抿进去了。
马师傅照旧低头,朝梯子下面“呵呵”笑了几声,当作回应,他好像不敢多说什么话,没有欲言又止,只有守口如瓶,但是这轻声一笑却缓和了梯子下面剑拨弩张的气氛。
“马师傅,我们宿舍的电杆灯管坏了一根,您有时间帮我们看看吗?”
“行呐,我搁这儿忙完了去。”马师傅的说话声很轻,声音飘到耳边又迅速离开,一句话的气流似断非断,大概是上了年纪中气不足吧。
秦欣然有点儿怜悯马师傅,望着梯子上面穿着深灰色衣服,躬着身体的马师傅,她心想,自己目前能做的就是不打扰马师傅干活,“好,谢谢马师傅啊,我们先回去了”。于是,秦欣然和赵娜两人带着九分希望和一分困惑,披着黄昏的灰色,离开了。
刚回到宿舍没多久,就听见女生宿舍楼的大门吱吱呀呀地响起来了,秦欣然朝赵娜递了一个眼神,“走,看看!”赵娜心领神会地说,两人慌忙站起身,一阵风似的出了寝室门,正看见马师傅一只手扶着扛在背上的木梯子,一只手握着一根灯管,院墙外面高高的路灯将这幅画面清晰地投在院子里,秦欣然仿佛听见马师傅正不紧不慢地喘着气,“不好意思啊,马师傅,这么晚还麻烦您。”赵娜的声音比往日温柔了许多,秦欣然则跑去想接住马师傅身上的梯子,谁料被马师傅的一句“没事儿”回绝了。
马师傅支好梯子,爬了上去,边检查灯管,边聊起了天,秦欣然说着她们怎样历经千辛万苦找到马师傅的,马师傅听完,呵呵地笑着,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俩刚才莫一直问,呵呵……”秦欣然和赵娜面面相觑,似乎懂了点儿什么,但又不确定。有些话,有的事,自己知道就好了,没必要直言不讳,没必要愤世嫉俗,因为那层窗户纸迟早会被无所不能的时间捅破,世人无须费力。
秦欣然双手扶着梯子,赵娜用手电筒帮忙照着,另一根灯管也照常工作着,所以她俩的屋子并不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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