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无论是街边推车里的烤红薯,还是餐馆摆在外头的热面,无不勾着他愈加饥肠辘辘。

这一层的迷雾也不薄,见不到太阳,也辨不清方向。只是好在行人不像之前中层遇到的那么匆忙,他们更为热情,乐意为东谷泽晨指示所有他想去的方位。

跌跌撞撞来到了目的地,略微生锈的门牌上写着:南街80号。只是门户紧闭,东谷泽晨只好在屋檐下等候罗伯特下班了。

天一点点黑下去,本就不多的光线也所剩无几……

“嘿,你怎么不敲门啊。”

东谷泽晨被一道刺眼的亮光晃醒,几时睡着了也不清楚。他晃悠悠起身,只见压在身下的斗篷早已被地上的泥泞染脏,胳膊压得有些麻痹,脖子也有些僵硬。

待恢复清醒,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是罗伯特正提着煤油灯站在面前。东谷泽晨揉了揉眼,“您回来啦,松鼠班长后面没为难您吧?”

“松鼠班长?谁?哦,你是说那个四眼仔啊,没事。”罗伯特从衣兜里掏出钥匙来开门,“本来给你找来了证明,哪成想你自己先溜出去了。这样也好,你就在我家住一段时间吧。屋里有人的,忘记告诉你了。”

其实,哪怕东谷泽晨知道屋里有人,他也不好意思敲门。

“这几天就麻烦您一家了,等我拿回了工钱,我就走。”东谷泽晨脱下斗篷,拿在手里。

“嗐,讲这种话。”罗伯特将煤油灯放在桌上,“衣服给我吧,我给你洗洗。”

“啊,麻烦您了。”

晚饭时,罗伯特一家和东谷泽晨围着一张到处是刻痕的木桌进餐。东谷泽晨显得有些拘谨,但在饥肠的怂恿下,极力克制,却又大快朵颐。同时他观察到,罗伯特一家是四口人,包括妻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饭后,东谷泽晨摸到厨房,想要接过罗伯特夫人手里的脏碗。

“您是客人,怎能让您干这种事呢?”她将手中的碗往身后缩。

“请您还是给我吧,能留在这里已经是感激不尽了。”东谷泽晨苦笑道,同时从洗碗槽里捞起餐碟,自顾自地动起手来。

琐事忙完,疲惫了一天,东谷泽晨躺在草席上,结果很快又睡去,并且好久没睡得这么沉。但他脑海里始终留有一个念头:必须拿回工钱!

第二天大概是周日,因为罗伯特今天可以休息,于是东谷泽晨向他提议讨工钱去。

“咋讨?”罗伯特问。

“到街上瞧瞧,待在家里是想不出办法来的。”

于是两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逛,或许是将要新年的缘故,道路比往日干净得多,大街小巷也更热闹。

罗伯特蹲在路边,点了根香烟,“唉,年底前就是这样,钱就是难拿。”盯着罗伯特脸上缭绕的烟雾,东谷泽晨很好奇,身边的这个铁皮朋友,身体里的肺是不是也是铁做的。

“诶,罗伯特先生,您瞧,那边好像有家律师事务所,没准能帮我们解决问题。”

“这?真有用吗?”

“问问吧,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两人往一栋陈旧的大楼走去,写有“律师事务所”字样的招牌看起来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大楼内部倒是有模有样,虽然狭窄了一点,不过有人打扫。两人跟前台打听,对方是位端庄的小姐。

“对方现在什么态度?是彻底不想给,还是拖着你们?”简单寒暄几句后,前台小姐直言发问。

“他们让我找这个负责人,找那个负责人,总之都说不是自己的责任。”

“这不就是明摆着不给你了吗?现在对方拖欠或克扣了你多少钱?”

“两周的话……大概要有六枚银币了吧。”

“嗯,也就是该有三千铜币。钱多钱少都是辛苦钱,属于自己的一分都不能少。拖欠工钱,已经超过一个月了,对吧?”对方仍仔细地在纸上写写画画。

“不,事实上,我是昨天才离职的。”东谷泽晨担心,自己被拖欠的金额会不会太少了,或是被拖欠的时间太短,显得有些小题大做?

“嗯,趁着时间不长,要尽快解决。人走茶就凉,再拖几天,超过一个月,想要拿回来可就难了,举证也困难了。你还在等什么?”

听到此话,东谷泽晨不由得松了口气,看来对方还是很有正义感的嘛。是啊,那还等什么呢?

而后,前台小姐又询问了一些具体的情况,诸如从事的职业、地区等。

“对方是真的欠你钱,对吧?你可不能骗我,否则我也不敢帮你法律维权的。”她突然冷不伶仃来这么一句。

“确实还没给。”东谷泽晨点头确认。

“好的,这年头谁挣钱都不容易。我们可以直接介入,用专业的法律手段,双管齐下,惩治对方的违法行为,帮你追讨欠薪。我们会安排专家顾问,同你做个沟通,了解具体案情。然后我们就直接介入,向他出具正式的法律函件,这个法律函件你可以理解为一个有法律效力的警告信。上面会写得很清楚,你和他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的纠纷,违法的人有什么后果,会要求他必须在七十二小时之内与你联系,并且把这个事儿给你解决。正常的老板呢,他心虚啊,收到函件他就怂了,毕竟真打官司他得败诉啊,公司赔钱还留个案底,以后他还做不做生意了?所以呢,80%的案子在这个环节就直接解决掉了。如果对方接到这个函件还不给你解决,他就是蔑视法律,甘当老赖,你呢,也不用担心,咱们还有更强硬的手段等着他。专业的法律文件都给你准备好,仲裁或者类似欠薪的案子很容易就立案,之后法院会直接找他,无论是走调解还是判决,他都不敢不给你结钱的。咱们双拳出击,帮你依法维权,这就是最有利的方案了。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东谷泽晨听得有些发愣,同时一股无名的热流在血管里沸腾,大概是名为希望的东西正在扩张。于是,他便有些坚信所谓的救世主就在这里,就在这栋大楼。

“那……这些律师费用是多少?”

“所有的法律服务都是先收费的,不付费没有人接你的案子,这个是行规。整个案子一共是三百九十八铜币,后续绝无任何附加费用。从梳理案情到文书制定……”对方又补充了大堆专业名词,让人记不住,但总觉得很是可靠的样子。

“我……和朋友商量一下。”他将目光转向罗伯特。

“专业的事必须由专业的人来办,才知道怎么去要赔偿。朋友也不懂法,你和他商量不出赔偿来的。”对方催促道,“你们现在登记,马上就能加急处理。”

罗伯特朝他点了点头,随后从腰间摸索出两贯铜币(一贯在市面上一般默认是百枚铜币,但往往人们会自觉地少串几枚)正好是全身的财资了。

“我确认一下,都能要到我俩应有的那部分工钱,对吧。”东谷泽晨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

“那是自然。”前台小姐笑得很阳光。

“好,这是找您的零钱。”对方将两枚铜币送到罗伯特手上,他只觉得有些好笑。

交完钱,他俩被接待到另一间办公室。里面坐着的是一位看起来颇为老道的中年男人,因为从他稀疏的头发和老花镜上可以看出来。

“请保持耐心,专家如有问题,请如实回答。”方才接待的小姐说完这话,又回到前台去了,只是这会儿她的语气里已然没有了初见时的热情。

专家又询问了些具体问题,同刚才那位小姐所问的多有重合,同时也不乏专业名词与术语的掺杂。两人只是老实交代。

“这样看来,这位先生主要是被工厂拖欠的工钱,我们先给工厂发份律师函。而这位小哥的嘛……你说你是由中间人介绍过去的?那就得收集他的详细信息,比如真实姓名什么的。总之,二位先回去,照我刚才说的,收集更详细的证据后再来!”

“我俩去收集?”

“是啊,非你们不可。总之,我们会在这栋大楼里为两位鼎力相助的!”

两人回到之前的位置,东谷泽晨又向前台小姐多问了句“要是我俩找不到证据该怎么办?”

“找证据。”她的目光直视前方,此刻竟有些活像真正的机器人。东谷泽晨还是怀念先前那副灵活的面孔。

唉,一批黑心工厂养活了一批专业的律师团队。他不禁如此感慨一声。在这个世界上许多所谓体面的工作就是这样:找一条泥巴狗,溅路人一身泥,然后再让专精的皮鞋匠给人家擦干净。于是,泥巴狗和皮鞋匠都得到了各自专属的岗位。

也不清楚后来那封律师函是否交送到幕后那位——大概永远也没有机会窥见其庐山真面目的老板手里?他收到信的那一刻真有怂那么一下吗?或是根本不屑一顾?总之不可能得知了。

只是后来两人听说,得到城里的劳力府去讨要工钱,那儿的可能性更高。可又听人家说,劳力府是建在中层,下中层倒是也有一座,归根结底,还是得乘电梯。

三天后,东谷泽晨独自前往传言中的劳力府。他有些愧疚,因为忙没帮上多少,解决问题的费用却是拖累了罗伯特好几笔。

劳力府的位置有些偏僻,拿着借来的地图,同时询问可能知晓的路人,好在最后还是探到了。官府的门面略显气派,内堂也很敞亮,只是衙吏没见多少,因而那天显得有些冷清。

顺着隐蔽的楼道爬上二楼,发现正有两位衙吏处理事务,站在他们面前的也是被拖欠工钱的人。东谷泽晨站在不远处倾听,衙吏表情和蔼亲切,并无他所担忧的跋扈或是冷漠的态度。

同时他有些惊讶,因为那两位衙吏的外貌同普通人一般。这么说可能有些奇怪,倒不如说他们是东谷泽晨在这座机械城里所遇到的身上唯独没有覆盖铁皮的人。

“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前面衣衫褴褛、浑身锈铜的男人在得到确切的答复后,愁容总算转变为感激。历经辛苦,总算是拿回了本该属于自己的成果,真可谓称得上是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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