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人信萨满。

虽然很多人不知道他们信的是萨满,但东北满地的半神半仙儿算命跳大神儿的,其实都是萨满。

我妈妈就认识一个,人们都叫她半仙儿,事情有些久远,我已记不得那位仙儿是狐黄白柳灰的哪一位。暂且,就当做东北最常见的黄半仙儿吧。

黄指的是黄鼠狼,在中国人心中,黄鼠狼并不是一个正面的动物,不然也不会有黄鼠狼给鸡拜年这种俗语了。但萨满文化和中国传统文化又不太一样,你看狐黄白柳灰的任何一个,除了灰色的刺猬可以亦正亦邪,其他四位基本上都是反面形象,但这些反面形象在萨满的文化中,是可以上通神仙下达鬼怪的。

这五位神通是不是有个排位,我也不清楚,但在东北,黄半仙是最普及的,这是一种文化传统。

传统这个词听上去很玄学,但你不得不承认它的存在。比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们现在似乎并不深刻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力量,在古代,头发是和人头一样一样重要的,断发如同断头,你看吴宇森的《赤壁》里曹操被打败是披头散发的,这不是因为造型,而是导演想要表达这场失败对曹操的打击如同砍头。在历史上,这个典故也确实是属于曹操的,他率军经过农民的麦田时候下过一道军令:“凡是践踏麦田,碎坏麦子者,斩立决。”然而他自己的马受惊了,踩到了麦子,于是他拔刀欲自刎,郭嘉劝阻,于是改为割发代首,足见头发在古人心中的地位。

这种传统一直到清朝,清军入关,要求汉人剃发续辫,这是个非常严苛并侮辱性的政策,许多人可以投降,可以称臣跪拜,但剃掉前额的头发却触犯了底线,后来许多年反清复明,哪怕在蒙古族入主中原时候都没有过这么长久的反抗。

当然我们今天并不把头发看得如此重要,可其实你仔细想一想却不然。我还记得上小学时候前不过眉后不过肩的学生守则,也记得30岁时候留了一年的长发让我远在家乡的爸妈念叨了一年,甚至告状告到我奶奶那里。一天我接到奶奶拨的电话,竟然是命令我赶快去剪头发,当时我脑海中浮现的画面是奶奶颤颤悠悠用粗大关节的手指戴着老花镜拨打我的11位手机号码,心里感到一点好笑和一点好气。

这大概依旧是那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在作祟,后半句是“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几千年了,这段出自《孝经》的短短几行字依旧流淌在中国人血液里,刻在骨髓上。如扁鹊见蔡桓公而还走,无奈何也。

我认识黄半仙是因为初中成绩一落千丈。从小学考取初中我是全市前十,而到了初二成绩就开始波浪式起伏,差的时候几百名也有,好的时候是少数。妈妈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这位黄半仙儿,在一个周末的午饭后,带着我到黄半仙儿家正式拜访。

来之前我是充满期待的,我小时候和爷爷奶奶生长在农村,农村里对萨满笃信是毋庸置疑的,记得小时候村里也有个半仙儿,他每天早上从家里走过村里的主路,每家每户都要殷勤地和他打招呼:假客气的问他吃没吃早饭?今天有什么事要忙?真闲聊的会问谁家的猪丢了是不是被狼给拖走了;东头的姑娘嫁到隔壁村听说中邪了之类的村野谣言。他走过主路一直到村口的村支部,里面有一个桌子专门给他办公,和村支书平起平坐。村支书同样对他很客气,每年的春秋的气候如何都要请他来算上一算。

在我们村,黄半仙儿的地位是显而易见地高,人人尊敬他。小孩子自然对他好奇,每个人在家里都听说他能通鬼神,只要他走在路上,大家就前呼后拥奔跑在他周围,用孩童的眼光打量他,端详他,发现许多细枝末节,然后聚在一起讨论。我记得有个叫什么旭的哥哥发现他眼角有伤疤,大家分析说那颗眼睛是用来给他身体里的大仙看人间的,黄大仙的眼睛是黄鼠狼眼睛,和人的眼睛无法完全匹配,于是在眼角下留下两种眼睛挣扎抢夺的痕迹。有个双麻花小姑娘发现他右手大拇指的指甲很不一样,一群孩子盯着他的指甲追了好几天,确认那片指甲中间有一道不可愈合的裂痕,大家又分析说,那一定是违背了黄大仙的意愿泄露了什么不该泄露的天机,被惩罚留下的伤痕。就这样,黄半仙儿成为我童年时光的一个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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