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杳失眠是生病后开始的,她夜里睡不着,白天就昏昏欲睡,日夜颠倒。她睡不着索性起床穿衣,到院里赏花。
月见草和花烟草在夜幕下悄然绽放,洁白如雪的花朵,透露着淡淡的绿意。
自古文人多爱花,爱它娇艳如佳人,爱它高洁如雅士,爱它为平淡的日子增添姿彩。花如青春,绽放时尽情张扬,凋零时感慨怜惜。因为短暂,所以令人珍惜,因为美丽,所以令人叹息。自古以来赏花就是一件风雅的事,文人墨客更是喜欢在夜里秉烛看花。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皎洁空灵的月色下一片宁静清新。关杳没有拿照明的蜡烛,就静静地站在花前观赏,希望花儿能与自己度过漫漫长夜。
花期总是有限,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聚散之间,恰似一个深情的女子,拼却生命,为君颜,承君欢,最后香消玉殒,烟消云散,只余一点袅袅香气在人间。
唉!
世间美好的事物多半是脆弱的,彩云易散,琉璃易碎,花朵和人都是。
月朗星稀晴空夜,荷香风清雾霭池。
“真是花好月圆。”她来到亭子里赏月。
四面亭位于西院池中的岛上,池水溶漾,荷花垂柳,环境幽雅怡人。人坐其中,四顾皆景,心神旷然。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
泼剌声里银光一闪,一条鱼儿跃出水面,哗啦哗啦,原本平静的水面,不断地有鱼儿跳跃而出。
如此良宵,鱼儿也忍不住跳出水面嬉戏打闹呢。
沉醉良宵美景的她,忘了有句俗叫“鱼在水面跳,不是好征兆”的话。
鱼儿活蹦乱跳,似乎不是玩闹,而是被什么东西追赶,难道水里有其他动物在追赶鱼群。想到此她出了亭子,来到水边,朝水里望去。
月光下,荷塘神秘而深邃,荷叶显得格外翠绿,微风轻拂,荷叶摇曳,仿佛在低声细语。原本跳动的鱼儿瞬间没了动静,如消失一般,荷叶下一张惨白的人脸露出水面,女人细长的眼睛,撕裂的大嘴朝关杳嬉笑着。
关杳吓得魂不附体,差点一头栽倒,是那天坐在坟堆上的红衣女子,她大叫一声,转身而逃,却被一双细长的手从身后抓住,把她直接拽到荷花池里去了。
“救命啊…救命…“
她被湖水吞噬,手脚在水中无意识地踢蹬,尽力想抓住周围的一切,却无济于事。她身体正在下沉,无法呼吸,意识开始模糊,她正在掉进深渊,要万劫不复了。就在快被溺毙的时候,她被一双手抱住,飞快地把她拽出水面,是谢径。
“喂!醒醒,醒醒..”谢径急忙对她施救。
关杳在水里喝了水,在谢径的拯救下吐了胃里的污水后醒来,生命是脆弱的,很多时候只差一点点就要去见阎王了。
关杳惊恐万分,吓得哇哇大哭,她紧紧地抱住谢径:我差点死掉..
谢径也搂着她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关杳脸色煞白,眼里满是恐惧,谢径能感觉到她浑身都在发抖。
这一阵折腾动静不小,把院里的护卫都给招了过来。
护卫甲:少爷夫人,发生什么事?
谢径:没事,失足落水。
护卫甲:落水?怎么会这样?夫人她没事吧?
谢径:没大碍。
护卫甲:要不要请大夫?
谢径:不用了。李护卫,近日怪事特别多,你们夜里巡视的时候多加留意。
“是。”李护卫在谢府当差将近二十年,他当然知道谢径的言下之意:“你们几个去把回廊上的灯点亮,还有亭子里的灯笼,院子里黑暗的地方全部点上蜡烛。”
护卫们:是。
护卫们走后,谢径说:大半夜的你在院子里干什么?倘若我来迟一步,你现在就躺在这里了。
关杳的声音在颤抖:为什么会这样?
谢径:“不想死的话晚上别一个人到处走。”说着把她抱回房里留下一句“换完衣服早点休息”就转身离去。
关杳:谢谢你。
今晚没有他,她就死定了。一句道谢不足以表达一切,但在这一刻除了感谢她无法表达对他的感激。当她看着他的眼睛时,她觉得时间仿佛静止了,空气也凝固了,天地万物都不存在了,只有她和他,这个时刻,这个瞬间,这种难以言语的感觉,这就是爱情的魔力,说不定这就是人与人之间心灵的连接和情感的交流。
在人际交往的微妙世界里,眼神交流往往被视为一种无声的语言,它能够传递出比语言更丰富,更复杂的感情和信息。
他也看着她,她姿首清丽,濯濯如春月柳,滟滟如出水芙蓉。人是视觉动物,外貌的吸引力往往是初步接触时的重要因素。但是他在她身上看到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共鸣,这种内在吸引往往比外貌和气质的吸引更加持久和深刻。
这时小春睡眼惺忪地从外面进来:少爷在这里,咦!小姐你怎么了?你衣服湿透了,发生什么事了?
关杳说:我掉水里去了。
谢径转身出了门。其实,关杳落水时他恰好从外面回来,由于一直抓不到那个杀害婴儿的妖怪,谢径又被王渠请去了,一直和他们在城里巡夜。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的巧妙,造物主的安排总是不早不晚刚刚合适。
小春给关杳更衣说:大半夜里不睡觉出去赏花?
关杳:我睡不着,所以..
小春:小姐你这次差点死掉了,这样下去不行,迟早会没命的,不行,明儿我得告诉老夫人,得请个道士回来捉妖。
关杳:不行,这事不能传扬出去,免得府里上上下下人心不安。
小春:不这样做,她下次又来找你怎么办呢?下次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次这么幸运呢。小姐,你这次获救真的多亏了少爷,不然万事休矣。
关杳:是的,如果不是他,真的是万事皆休。
想到自己掉进水里时,即惊恐又害怕,身体感觉在腾空,她拼命地用手划水反而越陷越深。想要呼救反而将水吸进嘴里,肺部开始灼烧起来,并且很快地沉入水底。
小春:这女鬼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缠着你不放呢?
关杳:这一点我也不知道,我都没见过她。
小春:以防万一,以后我要和你寸步不离,免得再出意外。
关杳:我沉到水里后,以为真的必死无疑,谁知道最后一刻被他救上来了,他怎么会出现得如此巧合呢?
小春:说不定三少爷也去赏花了。
关杳:不,我确信当时院子里只有我一个人。
小春:也不可能是听见声音才跑去的,内室距离水池有一大段距离呢,与其在这里猜倒不如明天直接问他。
关杳夜里失足落水的事还是传到了谢老夫人房里,妖风过境,京城内外都不太平,府里又刚刚新丧,当事不顺遂时,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会通过做法事来祈求上天的庇佑,以期消除晦气,带来好运。所以老夫人就出了一笔钱在宝莲寺给叶葵做法事。
宝莲寺前古木参天,繁枝蔽日。寺院就禅坐在逶迤的山川与葱茏的竹林间,檀香缭绕,僧人的诵经声悠悠绵长。
穿过迂回的古道,满目生机,一片翠绿。高大粗壮的槐树老干虬枝,饱经沧桑,人间的悲欢离合,期盼与绝望都化作了一缕青烟消散在风中。
万木春来花满枝,宝莲寺内百花盛开,嫣红一片,寺中的山茶花,玉兰花和杜鹃花前庭后院,一丛丛,一簇簇,满寺繁华。
关杳原本低落的情绪被眼前的景色治愈,心情也随之变得轻松起来。她慢慢踱步,看着红的白的紫的,各种艳丽的花朵在枝头迎风摇曳,一片郁郁葱葱之中,掩映红墙青瓦,宝殿琼阁。
在银杏树下她看见谢径置身在花丛中,被杜鹃花和迎春花重重包围,他丰姿潇洒,气宇轩昂,独秀花丛中,众芳竞相羡。
他的魅力和花朵一样吸引了众多在寺里上香的女子,然而并没有人前去打扰他。
他在沉思。
小春示意道:少爷在赏花,我们也去吧。
关杳说道:不,不要打扰他。
眼前宛如一幅美丽的画卷,一慢一静一闲心,一山一水一浮生。花间有禅意,叶落化菩提。没有人会去打扰一个置身在花海中的人。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小春看看关杳,又看看谢径,谢径沉溺在花海中,悠然自得,乐在其间。而小姐眼里只有少爷。许久,她识趣地说:小姐,法事要持续到下午,寺庙给我们准备了斋饭,我饿了,先去吃东西。
关杳:去吧。
“我一会儿再来找你。”小春说着就跑掉了。
一双白色的蝴蝶,有如手掌大,在花丛中出没,穿梭在密叶之间,来来往往,一上一下迎风翩跹,穿花度柳,最后飞出墙外去了。
蝴蝶双双飞走了。
转过头来,谢径看见关杳站在他身后。
“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葵姐姐离世那天曾经念过这句诗,她现在就和二哥像那对蝴蝶一样双宿双飞,形影不离了。”
谢径:什么莺盟燕约,神仙眷侣,往往都是亲者痛,亡者快。四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如果那天我早点回来,或许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关杳:你是说二哥?
谢径点头:他怕我担心,一直谎称是小病无碍,而我也信以为真,直到他病体垂危时,才差人来通知我,我到家的时候他已经气绝了,没能见他最后一面,这是我一生的遗憾。
唱罢新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原来他不是在赏花,而是在悼念哥哥和嫂子。她能想象谢渊离世时,他是多么地悲痛,关杳:二哥用心良苦就是不想让你担心,你不必自责。你知道吗我曾劝葵姐姐改嫁。
谢径:她要是同意,结局也就不会这样了。二嫂和二哥是指腹为婚,二哥身体不好,曾拒绝过婚事,但是二嫂恪守节义执意嫁过来,不过他们的感情真的很好。
关杳:她太傻了,二哥已经走了那么久,她应该忘记过去重新开始的。
谢径:一个人的过去真的那么容易忘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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