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其身红芒一闪。

“哦?我会想到这儿么?”丁令血影终是冲到本体头部,匆匆瞥了眼柱体顶端,便投身于本体神魂中那颗小小的血纹光球中。

再一次,丁令陷入玄皇记忆之中。

沉眠着的巨大青色龙头上,一双空洞而干枯的眼窝正遥对着某颗太阳的方向——是岁,天有九日。

少年玄皇不知又跋涉了多久,已是满面须发,似已步入中年,却仍孑然一身,正脱力地倒在地上喘息着,距离龙头约莫仍有两百里距离,却被狂风般喷涌而出的龙雾吹得神志不清。

“嘿!你就是鳌吧!”玄皇大笑不已,从神魂中凝出一个七丈大小的光球,这光球竟不受风阻影响,如黑夜中的火星般飞射向那龙头。

“宇宙洪荒!何其辽阔!娲皇已不在,人族也已不需再偏安一隅,几百万年了,你又何必以梦雾自封于此呢?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出大荒!”

光球没入龙头,巨龙沉寂了稍许,缓缓转向相较之下如细菌大小的玄皇,眼窝之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幽深,只是就这么存在着。

“这可不像祖龙之子啊。”玄皇伸了个懒腰,撑起身子,将右拳蓄力于腰间,梦雾绕道而行,须发无风自动。

龙升诀。

他对着百里外的大鳌打出一拳,四周并无变化,但大鳌的呼气明显停顿了一瞬,而就在这一瞬,玄皇亦对着大鳌盘膝坐下。

龙饮筑虚,我映真厄!

方圆千里的梦雾为其扰动,如瀑布般灌入玄皇头顶,玄皇的身躯顿时也变得有些虚幻起来,而他不过微微挑眉,十指舒展间,砸落的梦雾股数便已变为原先的十次方倍,被其照单全收。

天日升降九次,乾坤朗清,梦雾无存,玄皇这才悠悠起身,俯首望了眼深深浸入大鳌下身的无际磐石枪海,踏步前行。

“来战!”

丁令睁开双眼,知是自己的神魂已不足以在这记忆中探寻下去,自己在这上升流中虽然侥幸还未被什么的大家伙撞爆,但也已快被这柱中液压瘪,不过正因如此,心脏又得以搏动,身体也能做一些微小的动作。

而此时占据自己大部分意识的,是源自灵魂深处的饥渴。

如果自己和玄皇处境相同就能直接领悟的话,会不会太方便了——对彼此来说——不过那又怎样呢?

柱外不断传来的兽吼令人热血沸腾,自己不如就先之一步,喝光这柱中重水吧!

龙饮诀!

丁令全身毛孔都舒张开来,但仍是下意识张开嘴,只觉快要被撑死……毕竟自己也就一斤啤酒的量。

催动失败了?

是因为神魂中剩下的光球不够吗?要……卸除龙升诀对身体内外的防护?可万一龙饮诀不能及时转化这重水为自己所用……哈哈哈哈,自己会不会也变成什么柱中的奇物呢?

再来!

刚撤下龙升诀的防护,丁令便觉自己如同高压锅中快要散架的老母鸡一般,而右侧的鸡翅尖处,一道反旋的漩涡正急速成型。

不,是右手黑线在吞噬重水,甚至像是在拖拽下方整块空间,将全身艰难地维持在这一高度。

丁令睡眼惺忪,与整个右掌的联系变得若有若无,而随着右手黑线吸力越来越强,它竟带着丁令不断加速自转,在一瞬间强行吸出一段方圆数十里、高约丈许的断层!

柱顶传来一声轻咦声。

一只潮湿而圆润的巨眼覆盖了柱顶,睫毛细长茂密,其下多层却漆黑无光的虹膜无规则抽动着,绯红的瞳孔却瞬间看到了丁令,慢慢整个眼睛都弯曲成了愉悦的弧度。

丁令一个激灵,俯首望去,被这妖异的眼睛盯得浑身发毛直欲作呕。

眨眼间,柱内变得一片漆黑,上方的吸力再度出现,相较于前则是多夹杂了些许不同的声音。

“大王,您真的要走吗?您当选我们的王还不到五年啊……”苍老的声音。

“是啊,山上所有的一切都是您的,也包括我,我的姐妹们~”娇媚的声音。

“而且这块福地从无灾害,周围也没有大妖。”稳重的声音。

“我们都需要您,您是我们的王啊!”热情的声音。

“是啊,王,您只有和我们待在一起,我们的族群记忆才能真正觉醒啊!”有力的声音。

“您所开办的学院,正是百家争鸣的学年,您……不再看看吗?您的学生们……”优雅的声音。

“您要阻止我们的退化,寻永生之天机,不是吗?”

自己的声音。

丁令的视野逐渐亮了起来,虽然身下那些奇物仍在不断朝着柱顶冲击,但现在都会从自己身上穿透而去,似乎并不在一个维度。

说到底,我为什么要走呢?丁令左臂环抱着一个身材劲爆如漫画般的狂野辣妹,罩着宽松的气功袍,峰峦沟壑一览无余;右侧,则侍立着名不苟言笑的秘书,她量身定制的suit已有些陈旧,镜框之下默默含泪,端来了茶杯却无处安放。

前方,偌大的洞府内停留了许多挽留自己的民众,男女老少阶层不一,都和自己朝夕相处,此时也大都声泪俱下,更有老者当场昏了过去,看得丁令不禁右手……换成左手挠了挠腮——右臂已断了许久。

嗯?怎么断的?

丁令凝望着右臂的衣袖,丝丝黑线如花园鳗般盘踞其中,探头探脑地搜寻着什么。

“啾~”黑线突然伸长,从右侧秘书身上捉了只虱子吞了进去。

秘书不着痕迹地剜了眼黑线,把茶杯递给丁令,茶水之中阵阵灵气升腾,具体泡了什么却看不真切。

“……”丁令没有理会嘈杂的人群,松开辣妹,放下茶水,望着民众后唯一的出入口,眉头紧锁踱步向前。

他们说的那些,真的和自己有关吗?

丁令越走越热,索性脱去了自己的王冠与华袍,顿时轻松不少。

自己要做的,和他们有关吗?

丁令迎着他们的视线,把内衣也脱下,扯下右臂缓缓生长出的部分,直拽得血肉模糊,黑线伸长至丈余如花火乱舞一般,吓得众人纷纷后退。

他们的声音不断流转,而情感却如此易受感染,缺乏对死亡的多重思考和对自由的有益探索。

想来也是,炎黄国对于心理学中的激励方面,并未形成受全球广泛采用的教科书级理论,而外国对于炎黄所特有的神秘修仙心法也是管中窥豹,求而不得,这些都是自己的知识,却非本真的想法。

如果这些声音和什么有关的话,终究是猴子间的想法罢了。

丁令左眼铅白,右眼墨黑,望着洞府之后的绝路,口中溢血不止,却沉吟道:

寰宇晦明落几重,晕酒溯洄问天宫。

旦夕策尽身作土,自可一尘盖万朦。

当饮山海吞日月,对歌乾坤御轩辕。

游界摘花星河洛,寂然温雪道成缺。

他右肩前顶,一步踏出,旋即坠落。

龙饮筑虚,我映真厄!

瞬间,风起云涌,丁令望向柱顶,妖气滔天,而自己魂体已被吸出,其中神魂一片死寂,只有意识尚存,倒悬于湍流之中,独木难支——之所以自己还未完全灵肉分离,全凭魂体死死勾住那左掌中的漆黑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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