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区的天气阴天占了一年里的多数天数，相比于深不见底昏暗的矿洞好不到哪去。下午五、六点多，天色已经泛了黑，加上是阴天，甚至是连黄昏的霞光都见不到。我们在矿洞里工作了近乎一天，到下午用餐时间，只是顶着黄黄的安全帽，脸上厚层层的煤灰不曾来得及洗，脱去手套，坐倚在有靠背处就简单地享用。

“尉莱，有人找你，在办公室。“工头过来对我说。

“唔.....哦，好的！“我嘴里嚼着饭回答。

不清楚这时候会有什么人来找我，毕竟这种呛人的乌黑地是很少有人来光顾的。捧着饭，一边吃一边向办公室走去。疑惑地推开门，就看到监工坐在办公桌后的躺椅上，往旁边瞅了一眼，看到两个穿得体面的外来人，一位矮瘦，披着一件风衣的中年女人，而旁边坐的是位穿着工作西装制服的中年男人。我在看到她的到来时，虽然有些不可质信，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我打量下两人，感到疑惑，随后便释怀了。监工很理解地站起身，走出办公室的同时顺手关上了门。

我笑着问她：“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呆呆地站着，满脸被黑炭所覆盖着，看不出里面的容貌，只是露在空气中的黑白眼珠，微笑时露出的红润嘴唇和白净的牙齿，一句问候的话让他知道这确实是她要找的人，尽管他已经看过照片无数次。

在我说话的间隙，两人几乎是同时站起来的，我并没有上前打招呼，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有些出神，但很快便恢复了过来，笑着重复了我刚才的问题。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听说你过得不好，所以来看看。“

虽然过去了十多年，她已变成一位中年妇女，但她脸上那种神色丝毫没有因时光的流逝而发生改变。

“顺便将你这十多年来给我的钱还给你。“

我望着她，看得有些失神，表情凝固在微笑的那一刻，双唇向外翻，露出里面白净的牙齿。旁边站着的男人我并不认识，但在我看到两人的一瞬，就明白了两人的关系。本来以为会彻底地遗忘掉。她的到来使我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些生活琐事。

她叫媚子，那年我刚满十八岁，我们就读在同一所高中学校和同一个班级。当时我需要和一个人一起合租住房，就找到了她。我们在剩余的高中学习里互相鼓励支持，度过高中里最艰难的一年，报考大学的前一天，她倚在我的肩膀上，跟我说：

“我要报考教师专业，你呢？是快计吗？“

看着她那疲垂的眼皮，我叹了口气。

“我要学写作……当作家。“

她有些吃惊，坐了起来，沉默了一会，说：

“你知道当作家这条路很难的……怎么……...“她有些担忧。

“如果不喜欢别的，可以和我一起去当教师。“

我沉思一会，叹了口气，摇摇头。对于文科的选择确实没有太好的机会，消磨了十二年，使我早已对学校生活失去了兴趣，不愿在继续在学校里呆下去了。

“.那……好吧，我会支持你的。“

大学的日子里，我尝试着创作，但都很不理想，以至于毕业多年后，我都没有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除了创作每天就是四处奔波打杂工。这几年，我们有了一个女儿，没钱买房子，一直住在旧家里，她当教师得来的薪金和我打杂赚来的连补贴家用都不够，更不用说偿还旧家的债务。

我每天都要到夜色很深时才回家，估计是凌晨一、两点，我没有看时间的习惯，对于我来说白天和黑夜都是一个样。静悄悄地走进家，尽量不让地板发出一点声响。每晚回家，她的房门总是敞开着，我走到房门前，看着她背对着门望着窗外夜晚的城市发呆，女儿睡在她的大腿上，我沉默着，不敢去跟她轻轻地说一句：我回来了！

来到隔壁的房间，躺在床上，挪动着身体尽量让自己以一个舒适的姿势躺着——这样或许能使自己的疲劳得到减轻。闭上眼睛，思索着，我知道她知道我回来了，我们每天就是这样在沉默中度过的每一天，几年的奔波使我们的脸上早已没有了表情。其实还有一条路，只是作为知识分子的总是放不下那一点尊严。这样胡思乱想了一夜，短暂的一天里的休息时间就悄悄流逝殆尽。

那天夜里，我回到家，她竟意外地坐在客厅等我，小灯开着，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停住脚步，就像是多年前一天的夜里，我跟她告白成功那样呆呆地看着她，生怕一眨眼她就要从我的世界里离去。

“我明天要带着女儿回家去看一下我的父母。“

我点点头，“嗯。“回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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