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
荒凉的土路上,远远的有曲儿声传来。又过了一阵子,唱曲儿的那人才慢慢从地平线那儿现身。只见这汉子挑着个大扁担,两边各挂一个大桶,也不知是这人粗心还是怎的,左边那个桶盖儿没盖严实,这一走啊,就星星点点的溅出些水花儿来。一路走,一路洒,蜿蜿蜒蜒的一条线,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当下正是那一年之中最热的一段日子,就连那树上的知了猴都叫的毫无精神,人如何行得?挑水汉子又走了一段,终于是热的受不了,找了片阴凉地,挑子一撂,扑通一声便坐倒在地。
“呀,真真好热的天哟!”汉子摘下斗笠用力扇起了风,汗水是哗啦啦的淌。他这话,倒也不是自言自语,因为此时这地方还坐着两伙儿人,比较奇怪的是,左边那一群呢,自打汉子过来到坐下,皆是神色戒备,看着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儿。
汉子缓了缓,定睛一看,这两伙儿人似乎都是买卖人,不太对劲的那群,跟前撂着许多副担子,还停着四五架小车,都拿白布严严实实的捂着,想来应该是些挺贵重的东西;右边那一群呢,不多不少,正好七人,有说有笑的,面前乱糟糟撂着七架江州车儿,他们倒是没拿东西盖着,红彤彤的七堆枣子明晃晃的,直叫人流口水。
看到这儿您可能就要说了,这不就是那吴用智取生辰纲的场景吗?这也忒像了吧?您先别着急,更像的还在后边呢。
“哟!这位兄弟,您那桶里可是挑着水呢?”右边有一人换了个坐姿,朝着汉子笑了笑。汉子闻言,拿斗笠拍了拍桶盖子,回道:“嗨,哪儿有这大热天还跑大老远去挑水的啊,我这桶里啊,装的是自家酿的酒,正准备挑到前面镇子上去卖呢!”
听了这话,运枣子的那七人互相看了看,随后便七嘴八舌的嚷了起来:“兄弟,我们几个正渴的紧呐,不如您行个好,卖我们两桶酒吃可好哇?”
汉子寻思了一会儿,便又回道:“那倒正好,也省得我再走几里路。”随后便站起身来,将两个桶盖儿都给拿了起来。先前那洒出来的一点儿酒水的香味儿被炎热的天气压了下去,没人有心思去闻,现在这酒桶甫一揭开啊,登时就是酒香扑鼻,把那七个老爷们儿的眼睛都给勾直了。
汉子看着他们,嘿嘿笑了两声:“只是我这没带酒瓢,不知道哥几个打算拿什么喝呀?”
七人中看着年纪稍大点的那人正在那儿翻包袱呢,闷着头回道:“不劳兄弟费心了,我啊,正带着俩瓢呢!”翻找了一会儿后,倒真让他拿出两个瓢来,七人一哄而上,你一口我一口,很快便将那其中一桶酒喝了大半儿。
另外那拨人也是顶着这大太阳赶了半天的路了,见此情形,都忍不住蠕动着喉咙。终于有一人忍不住了,有气无力的叫道:“喂,这几位兄弟,别喝太紧了,我们也想买一桶酒解解渴呢!”
卖酒汉子听见,刚想回话,却听得那人群中的另一人高声开骂:“喝甚!这酒里若是有了蒙汗药,切作包子馅儿了都没人给你立衣冠冢!”但见此人,衫子裹的是严严实实,像是完全感受不到温度,一双鹰目炯炯有神,看的人直发毛。
“嘿!这位爷,话可不能乱说,我卖两桶酒讨个生活,如何加的蒙汗药?我蒙谁的汗去啊?”汉子也是上了点火气,当即便是反呛了一句。
那人听了,只是冷哼一声,冷冷盯着自己的同伙儿看。他那些同伴被一下子镇住,也不敢再说话,个个摆着张苦瓜脸使劲儿摇着扇子。
喝酒的七人正喝的爽呢,哪有功夫理他们。酒水顺着脖子一串儿一串儿的淌在地上,再加上那些个人的咂嘴声和呼噜噜的喝酒声,给他们馋的是直皱眉头。
直到那第一桶酒都喝的快见底儿了,有个看着毛毛躁躁的小伙儿也是坐不住了,凑到那个先前喝骂的人旁,几乎是哀求道:“大哥啊,你看他们也喝了那么多了,哪儿来的有蒙汗药啊?你再不让兄弟们喝点儿酒,只怕是要渴死在路上喽!”
人再硬,终究不是铁打的,那看着像是领头人的小子他也渴啊,被这话这么一劝,心中也是纠结了一番,好一会儿后,无奈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自个儿去买。
他那帮兄弟见他这反应,顿时喜出望外,手忙脚乱的摸了两吊钱出来,推推搡搡的来到了先前那七人跟前,一脸讨好的嚷嚷:“兄弟,你们这一桶也喝的差不多了,不知可否把那另外一桶让给我们呢?这嗓子都快要冒烟儿啦。”
七人闻言,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应道:“也罢,也罢,我们几人也喝饱了,你们拿去喝吧。哦,还有这瓢,你们若不嫌弃,也拿去用吧”
那些人得了酒,喜笑颜开的将桶和酒瓢带了回去,一边儿喝,一边儿直咂嘴。其中的一人舀了满满一瓢酒送到了领头者的面前:“大哥,我们都试过了,没下药,您就喝上一口吧。”语气中透着几丝小心翼翼和谄媚。
领头的见状,心里说啊:我也全程盯着这几人看了,没看到有什么下药的动作,那吴用智取生辰纲的时候,还得把药放瓢里,伸到我们这桶里搅一搅呢,他们也没有过类似的动作,看样子确实是我想多了啊。饶是如此,他在接过酒瓢后,还是只轻轻抿了几口,没敢多喝,生怕出个什么变故。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过了一阵子,两拨人都已将酒喝完,又歇了一会儿后,那个领头的便站起身来,喊叫着让同伴们上路。他们那担子里装的还真是些“贵重东西”,越早送到目的地越好。那些负责挑货的虽然直发牢骚,心里倒也还明白,纷纷站了起来准备出发。
只是这一站呐,就站出问题来了。
领头的没喝多少酒,甫一站定,也是忽觉一阵晕眩,险些摔倒在地;他那些吭哧吭哧喝了不少的同伴自然是横七竖八的栽倒,目眩和耳鸣同时发作,脑仁儿那儿也是疼痛不堪,别提有多难受了。到了这份上,他们也都明白了,这酒里还真有药,而且比那蒙汗药的药效要强上千万倍,即便是领头的那自幼习武、内功高绝的身子也扛不住,更何况他只是抿了几口,压根儿就算不上“喝”。
“你们是何人!为何要在酒里下药害我们?”领头者强打着精神,愤怒的喝问道。他颤颤巍巍的拿起身旁的朴刀,另一手撑着树干,已是一副风一吹就倒的样子,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敢不反抗,因为他们运的货物一旦被劫走,那损失将大到无法计量。
卖枣子的那伙人此时也不再做伪装,各自从自己的江州车儿里抽出一把刀来,就连那卖酒的汉子也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柄,八个人面色冷峻的将那领头者团团围住。
绣春刀!竟然是锦衣卫的人。那人暗道一声遭,今天自己和手下这帮人落到这锦衣卫手里,只怕是凶多吉少。此刻他也明白了,那七人肯定是早就已经服过解药。
“哼……我们是何人?”先前第一个说要买酒喝的那个锦衣卫冷冷言道,“徐棠啊徐棠,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还他妈的敢问老子?”
列位,听他这措辞和口气,就能知道这绝对是个狠茬啊。我也不卖关子,此人的来头那可是相当了不得——官拜副千户,总指挥使的心腹大将,锦衣卫第一高手,说的就是这刘成涛刘大人了。三十多岁的年纪便能坐到此等位置,也算是人中翘楚了。此外,他带出来的这七人,也个个儿都是锦衣卫里的精英打手,武功相当了得。
那这徐棠以及他手下的这批人到底干了些什么,竟然能惊动刘大人这种量级的人物亲自带着一批精英出动呢?
事情还要从“烟”说起。对,就是smoke的那个烟。
烟草这东西在现代也很普及了,且虽然各方都在宣传吸烟有害健康,也没有遭到封杀什么的。但在这崇祯年间,这玩意儿就是妥妥的禁品。当然,崇祯皇帝禁烟可不是出于什么担忧国民健康问题,可能也有这方面的因素吧,但更多的还是因为这“烟”和“燕”谐音,当今天子正是出自燕王一脉,你“吃烟”,那就是“吃燕”,是要谋反啊。也就是这么个原因,导致皇帝颁布了禁烟令,烟草也就成了禁品。
不过这禁令发布时,大明已是内忧外患,哪儿有闲暇来落实?再加上吸烟已是普罗大众和军中的潮流产品,故这禁令,其实也不过就是一纸空文,所以那些个烟草贩子呢也没把这当回事,该卖还得卖。
这徐棠呢,就是当今黑道上最大的烟草贩子徐富远的独生子,那时节,谁都知道这小半个大明的烟草,都是徐老爷在贩卖啊。徐棠这人阴险狡诈,武功不俗,又是亲儿子,理所当然的成为了他爹手下的得力干将,一天到晚干着那私运烟草的勾当。
不过,这事儿虽然说是没人管,倒也不是真的完完全全没人管,负责这方面的官员如果看到了,还是会去管一管的,毕竟这活路油水确实足啊,他们把这烟草一扣,自己偷偷藏上一点倒卖一手,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又能立功,又能挣钱,找不到人的时候也就算了,你自己撞上来,那我可不得管管吗?所以在干这行时,能装,还是得装那么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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