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间普通寺庙的客房里,正有一个青年在嘶嘶睡着,他的睡得沉,睡得香憩,仿佛正在做这世上最大的美梦。
而在床上,除了他修长的身体以外,就是左手边放着的一部半开的,云鹤先生的《残游集》,以及一只烧净的,喷着微弱的烟熄的盏灯,显示昨夜这个青年是挑灯夜读过,并且刚刚睡下没有多少时辰。
他的年纪,他的睡颜,看起来总超不过二十岁,但他那两道如清漆的眉间,却说不出怎样的忧愁。
在床前的石桌上,还有几片刻成的石牌,细细看,好似都是这寺院山林里的树景,花景,涌泉,怪石,为这青年的刀刻笔画,竟然有一种栩栩如生的意思。
山中的大钟,正在“咚嗡—咚嗡”地回响着,一丝阳光透过了寺院的竹林,半掩的门扉,停在了这个名字叫崔淮的人的眼睛上。
崔淮为这光明的一刺激,就不能不睁开眼睛,而随着他眼睛的张开,眉目间那一层很深,很深的忧郁竟然转化成了莫名的喜悦。
而看他身穿的那一身隐士的纺绸袍,读的《残游集》,以及他所刻的石牌,床下的那一双很斑驳的木屐鞋来说,他就是一个心思敏感的,爱自然,且云游四野,天为床地为盖的那种传统的乐山水之人。
只是由于他的年轻,他的英俊,正是在仕途或是“仙道”里用力的时候,却隐入深山老林之中,醉心于飞泉瀑布之上。养成一种遗世的心思,则总引起他的那一些修习法术的好友的叹息与羡慕了。
他的家,原本就是南亭郡最广大的一个豪府,仆僮万千,檐楼幢幢,家中巍峨如山的藏法阁,集萃了各种各样的法术,名师设塾,教出一辈智能法术之士。
但崔家的子嗣,大概从没有一个像他一样爱自然,厌恶枯燥的道法生活。
他的叛逆,他那温柔面庞上常常流露出的慈悯,以及坚持在花树山水中流连的自我态度,更是令那使一双金刚拳,在南方负有大名的崔家主苦恼。
他既不能像是其他的孩子一样好好修仙,却又在十岁的时候,接触了家中那一孤本的“刻石术”,从此更显示得幽寂的样子。
可是十三岁时在太明国的少年法术大会里,他竟陡然凭借自己印刻的石牌,从谁也不关注的角落,胜却了一帮贵家子,拔得了头筹。
于是那很严厉的父亲,就不再用强权而压迫他,他的那种为别人所耻笑的“纨绔”,则果真是他那超逸的天赋,灵敏的性格的见证了。
去年的二十岁,他的父亲为他取了“灵游”的字,他便果真犹如一个空山闲人似的,从金屋的家中走了出来,因为他十分想用九州的景色,刻出一些了不起的,可以施展法力的石牌;所以他的旅程,是专向名胜之地,幽幽之所,风俗人貌奔去的。
他走走转转,于这南方费郡的庙里醒来了,就先用一块手掌大,正方形的刻着山泉样的石牌,变出一掬清澈的凉水,洗完脸后,正遇到晨起放鹤,这时归来的老道长,他于是作揖而打听到。
“老道人,我听说山下这几日,在开十分有名的水法大会,但不知我这一个不会水法术的人,有没有资格瞧上一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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