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亲也不会罚我的。爹亲最喜欢阿君了。”傅贺君分辩道,“而且君子一诺,重在千金。我答应跟娘亲一起吃饭的,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应该做到。夫子知道也会表扬我的。”

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太过可爱,谢如意忍不住用手去捏傅贺君的脸颊,傅贺君连忙躲开,对她怒目而视。

谢如意就笑,很是开怀。

两人正开开心心地往屋里走,春柳与秋荷跟在他们身后,一沉默低头,一含笑应和。却在这时,因为下一刻,谢如意便突然被通知说老夫人找她有事,谢如意只得赶去。

以她多年的经验来看,老夫人找她,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打从谢如意嫁进傅家以来,凡是老夫人找她,十有八九得挨上几个时辰的骂,然后罚抄经啊,跪祠堂啊,都是常有的事。谁让她并不是老夫人满意的媳妇呢。不过每回受罚,傅哲也都会安慰她几句,也会瞒着老夫人代谢如意抄书,吩咐人往祠堂送上几样好吃的。

这么看来,傅哲确实是她的如意郎君,谢如意漫不经心地想着,倒也并没有那么欣喜。

嫁给傅哲那年谢如意十八岁,她是远嫁,娘家离京城有八千七百里,从水路急行也要花上七天七夜。那时候谢如意的家里人并不同意她嫁到这么远的地方,又是这么富贵的人家,是谢如意坚持,为此她还和谢师吵了一架,最后硬是穿着嫁衣拜别了谢师,然后穿着嫁衣坐了七天七夜的船。

时至今日,谢如意并不后悔那一年远嫁他乡,只是若要说这些年以来她事事如意,那也绝不是实话。

许是年幼时烙下的病根,嫁进来三年,谢如意无所出。傅老夫人早就对她不满,当即提出要为傅哲纳妾。

那几年大抵是谢如意最难过的时候,她本是生性要强的人,但她却不愿意,绝不愿意为了生孩子这种事情去委屈自己。也绝不愿意伪装贤良淑德地笑着给自己的夫君纳妾。

那时候有许多亲戚来劝她,说就算妾室生了孩子,还不是要交给正妻来养,说傅哲这么爱你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就连她的丫鬟秋棠,也为她好似的,请来各种各样的大夫,开了有的没的的偏方,就为了谢如意能生个孩子,最好还是儿子。那些事情傅哲并不知道,那时候他刚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傅老夫人不允许她拿这些事烦他,谢如意也无意让傅哲担心。

谢如意坚持了整整一年都没有松口,那一年谢老夫人每天早上都能对着谢如意念叨整整一个时辰,谢如意若是犯了什么错,无论是多小的错处,都必然会受重罚。

——直到谢如意怀上傅贺君,日子才算好过了一点,但也只是一时而已。

谢如意没后悔过嫁给傅哲,却无数次想过她谢如意究竟算是什么?

谢如意是什么样的人?

老夫人在堂前跟她说什么的时候,谢如意一边嗯嗯应是,一边想着这个她想过很多遍的问题。

“谢氏,你可有听我说话?”谢如意神思恍惚得太过明显,老夫人又岂有看不出来的?

谢如意回过神来,知道老夫人有些生气,她试探着行了个礼:“如意谨听夫人教诲。”

老夫人眉头一皱,只是也不好再板着脸。

想她傅家,世代忠良,承蒙祖上庇佑,得了一个安平侯的爵位。可惜子嗣不丰,到了傅哲这一辈,又仅剩下傅哲这么一个儿子。‘

傅哲早年丧父,是老夫人独自抚养傅哲长大成人,她本盼着傅哲好好读书,在朝堂上谋个一官半职,然后娶上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至少不要堕了安平侯府的门楣。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傅哲聪明,自小就有才名,曾跟着父亲的一位朋友学过几招剑术,虽不能说文武双全,倒也算的上能文能武。

到了傅哲十八九岁,正是成家立业的好时候。老夫人也早早地物色好了适龄的订婚人选,其中她做中意的是傅哲的一位表亲,姓杜名雁,饱读诗书,同傅哲青梅竹马。哪知道这个时候,傅哲不知着了什么魔,非要去什么闯荡江湖,甚至在屡遭制止后,带了一些积蓄,离家出走,去十里渡口随便踏上了一艘商船。

那一年,几乎是老夫人最难过的一年,比十几年前老侯爷死的时候更甚。

傅哲倒也不是不告而别,但他也仅仅只是在自己房间里留下一封书信罢了。得知消息的时候,老夫人把那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心情在数月之内由震惊气愤到忧心忡忡,不知遣了多少人去搜寻傅哲的踪迹,可惜人海茫茫,难有所获。

那一年的江湖并不太平,单说十里渡相邻的十里运河上,就不知有多少水匪强盗,别的不说,就在傅哲离家出走的前一个月,朝廷运送官粮的官船就在十里运河下游的龙门峡附近遭劫,负责押送官船的大大小小几百号人,只剩下几个熟识水性的小孩活了下来。

若是傅哲碰上了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徒,那可怎么是好?

老夫人提心吊胆了数个月,才收到了傅哲寄来的信,说得人相助,已经安好。此后傅哲每月都有信寄回,直到傅哲离家出走的一年半后,他寄信说准备回来大婚,顺便吧谢如意带了回来。

在谢如意的要求下,婚事办得很急,几乎没留下多少准备的时间。这也是老夫人不大喜欢谢如意的原因之一吧?

京城流言之中,谢如意是个不懂诗书,不通音律,同时又甚至容不下自甘作妾的杜雁姑娘的善妒之人。这也差不多是谢如意在老夫人心里的印象,除此之外,老夫人最不满意的,还是谢如意江湖女子的身份,为此老夫人教训过谢如意还多次,谢如意倒也不是不听,几月几年过去,倒也有了一些贤妻良母的模样,只是谢如意习惯早起练功,这一点不知为何屡教不改。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也是屡教不改。

似乎想起什么烦心事,老夫人叹了口气,略微发愁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母亲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谢如意现在已经很能揣测老夫人的心思,主动开口道。

“雁儿陪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一直不嫁也不是个事儿,她的心思你也知道,”老夫人语气微软,“你放心,雁儿她不求名分。”

雁儿,就是杜雁姑娘,当初傅哲离家出走,是她一直照顾老夫人,她是老夫人原本看好的儿媳,本人也爱慕傅哲,非君不嫁。

谢如意见过杜雁好几面,杜雁也求过她好几次,然而,谢如意微微敛眉,并不答话。

老夫人也知道不能强求,又叮嘱谢如意莫要再花时间练功,毕竟她已经不是江湖中人,谢如意更是置若罔闻,面上却诺诺应是。

这样敷衍了一会儿,老夫人终于松口让她回去。

谢如意也终于舒了口气。

此时离晚膳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天空已经是一片灰蓝色,夜色如水,浅浅淡淡地笼罩着整座宅邸,谢如意抬头看着四角的天,想起她经常去的小池,没来由地觉得自己何尝不是在一方池塘之中。

只是游鱼还会为了吃食跳出水面,而她又能在什么时候,为了什么,跳出这片水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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