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领人进来,登时有十几个女子好奇地呼啦围了过来。朱雀道:“这是你们新来的妹妹,朱颜红,好生照应着她些,”她又伸手一指右侧的一间偏房“哪,你就歇在那里。”

朱雀走了后,女子们继续围着他品鉴,如同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有些目光不乏轻慢与敌意:“噫,这个小妹妹长得倒是俊。”“可不,长大之后绝对得抢走你这「仙子」的大半生意!”“嘿,说得跟你这「嫦娥」多受欢迎一样!”“拉倒吧,等人家长大以后咱几个早该滚蛋了。”其中一个女子便拎了一块抹布丢过去:“既是新来的,就先从擦地干起吧!”抹布摔在他的脸上,他不敢抗辩,低眉顺眼地接过便弯腰干了起来。十里烟罗,也少不了红粉的相互倾轧。

纸到底是包不住火的,没几天,他男娃子的身份就被同寢的女子发现了,顿时如得了金印般揪着他到朱雀那里报告:您瞧瞧这天大的笑话!竟把一个男伢子买进了醉仙楼来!她满指望朱雀定会大发雷霆,将朱颜红撵出去。谁知朱雀托着下巴,盯着朱颜红俊俏的脸庞考量了一会儿,扯起嘴角道:“罢,买已是买进的了,万一这种事传出去也不好。弗如叫这孩子只是卖艺不卖身,有了这一层障,反而会更提高‘她’的身价。”他望着朱雀那两片翘翘的嘴唇,只觉得那两道红似乎要幻化成两条长长的红蛇,将自己绞入脂粉的深渊。

他因年龄尚幼,上不得台面,于是最初先从洒扫杂活开始,闲时他便到一个老妓那里学弹学唱。他心思聪敏,行事乖巧,时常帮姐姐们跑个腿拾掇拾掇东西,嘴巴蜜甜,因此渐渐讨得她们欢喜,对他的针对也少了。

教他弹唱的那个妓子居在二楼,不像底下那些年轻姑娘一样爱打扮,难得见她下来耍。她年纪似乎不轻了,眼角眉尾都排着淡淡的细纹。她是整座‘醉仙楼’中琵琶弹得最好的女子,她们遇到了生涩疑难的地方,都来找她请教。她也有一块小木牌,上面写着「遗梦」朱颜改一宵四十贯钱。可是几乎没有客人将那块木牌拈起,走入她的房间过。

“胭脂泪啼湿了红袖,红绡帐挂起了帘钩,我红娘子只乞...”唱到一半他又忘了词,手底下弦“嘣”地弹出了一个杂音。朱颜改皱了皱眉,作势抬掌,他脖子一缩,可她摇了摇头,又把手放下了。师父从不忍心真的打他。

光阴荏苒,转眼六年过去了。这一年他十二岁,初次登台,清越婉转的嗓音与精湛绝伦的琴声艳惊了楼下的所有来客。当晚他换下刚上身的大红绸裙,去找师父时,却发现她将自己的梨花心木粉头牌折作了两段。他惶恐,恐怕是自己今天哪里表现不如意或是弹错了音,惹恼了师父。师父却是温和又惨然地对他笑笑:“我本已是徐娘半老的人,还能在这里待着全靠一指琵琶。如今你既已学成,我在醉仙楼的日子,也该结束了。”“师...”他不知该以何作答。几天后,朱颜改被发现不声不响地死在了床上。由于是自然死亡,没有造成任何惊动,她被人简单地埋葬了。然而朱颜红知道师父绝不是好端端死的,他曾在她的床头看到过一些黑色的药末。

离开醉仙楼后,以她的姿容只能接一些最下贱的皮肉生意。与其看着自己堕落到更为污秽的尘泥中,倒不如在老板来撵自己之前,及早先了结自己。

至少自己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是那个体面的醉仙元老,前朝遗梦。

朱颜红一炮而红,那风流妩媚的脸蛋,弹弄琴弦的纤纤十指不知撩动了多少五陵少年的春心,而无论价举多高绝不卖身更增加了‘她’的神秘感。客人比以往成倍地翻涌而来,甚至醉仙楼的店名也为了这一朵红葩而改作了‘醉红楼’。他成了这座秦楼当之无愧的花魁——「妍芳魁」朱颜红。

仙葩盛极一时,终会有萎落的一天。一日,某位京城要员的儿子从该地过身,闻到妍芳魁的大名,便想到醉红楼来见上一见。吃得醉了,一定要他作陪不可,纵他再三申述自身规矩百般拒辞,对方硬是把人掳上了楼去。醉红楼众人畏其权势,竟是无人敢去制止。

那人动作粗鲁地把他推入房内,朱颜红早已吓得神色慌乱,一叠声低低唤道:“不行...公子...不行!今,今后我没法做生意了...”那人自不管他,灯下细照他的粉脸,艳妆浓施,眉心俏俏的一点红,端的是个妖娆冶丽的大美人,比在楼下远观时更为动人。不由分说就把他搡上了床,扯开他的红绸外裙,啧了一声道,美人你小时候定是没吃上好的,真是可惜了。又去探手解他裤带。朱颜红抵死不从,但对方明显是习过几招武的,他根本无从反抗。

但听豁啷啷一声,一只琵琶撞破窗纸,从二楼飞了出来,摔在大厅的地上,钮崩弦断。满厅里的乐声顿停,四周一片死寂,众人都静悄悄地盯着那只被摔碎的琵琶。贵胄公子的骂声却异常响亮地出现在楼梯口,同时什么东西从楼阶上滚了下来。“妈的什么醉红楼?你们养的花魁居然是男人?呸,恶心死大爷了!”他的另一只手握着柄钢刀,刀刃上红黏黏地沾着些血。而众人再看被他踢下来的朱颜红,下身也染满了血。朱颜红半裸着身体,艰难地向前爬挪着,双腿之间在地上拉出一道血红。

朱雀慌忙跑来圆场子,谄媚地陪着笑:“啊哟...这位爷,这可真是我们疏忽了,这位姑娘我们才买进来没两年,因她有些怪僻,吃睡都不爱和大家一同,我们才没发现她原来不是女子...您千万莫生气,今、今天这整座醉红楼的姑娘都听候您差谴,酒菜您随便点,算我赤牡丹给您赔罪了,只是您千万别到百事行里去告醉红楼的恶状...”同时向后连使眼色,两个伙计飞快溜来把挣扎的朱颜红给拖了下去。

彼时朱雀也已不年轻了,脸上皮肉松垂,身段也臃肿起来,可贵胄瞧着她那两片不断掀合的红唇,忽然伸臂将她揽入了怀中,在她嘴上用力啵了几口,哈哈大笑起来。朱雀也咯咯笑,手腕顺应地勾上他的脖子“让我赤牡丹‘赔’上您几盅也不是不行喔...”弦乐接着欢快地奏起来..

夜阑人静,朱雀方顾得上被两个伙计扔到偏房里的朱颜红来,草草喊人叫了一个郎中街坊帮他诊治。郎中推开房门,点亮血腥气浓重的昏暗小室的灯火,发现仰躺在床上的他早已经死了,大大的、妩媚的双眼直瞪着屋顶,身下沁了一大摊冰冷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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